第33章(2 / 2)

那鸨妇正在那里扫地呢,见了我们,便丢下扫帚,说道:「两位好早。不知又有甚么事?」我道:「还是来寻黎家媳妇。」鸨妇冷笑道:「昨天请两位在各房里去搜,两位又不搜,怎么今天又来问我?在上海开妓院的,又不是我一家,怎见得便在我这里?」我听了不觉大怒,把桌子一拍道:「姓黎的已经明白告诉了我,说他亲自把弟妇送到你这里的,你还敢赖!你再不交出来,我也不和你讲,只到新衙门里一告,等老爷和你要,看你有几个指头捱拶子!」鸨妇闻了这话,才低头不语。我道:「你到底把人藏在那里?」鸨妇道:「委实不知道,不干我事。」我道:「姓黎的亲身送他来,你怎么委说不知?你果然把他藏过了,我们不和你要人,那姓黎的也不答应。」鸨妇道:「是王大嫂送来的,我看了不对,他便带回去了,哪里是甚么姓黎的送来!」我道:「甚么王大嫂?是个甚么人?」鸨妇道:「是专门做媒人的。」我道:「他住在甚么地方?你引我去问他。」鸨妇道:「他住在广东街,你两位自去找他便是,我这里有事呢。」我道:「你好糊涂!你引了我们去,便脱了你的干系;不然,我只向你要人!」鸨妇无奈,只得起身引了我们到广东街,指了门口,便要先回去。我道:「这个不行!我们不认得他,要你先去和他说。」鸨妇只得先行一步进去。我等也跟着进去。

只见里面一个浓眉大眼的黑面肥胖妇人,穿着一件黑夏布小衣,两袖勒得高高的,连胳膊肘子也露了出来;赤着脚,穿了一双拖鞋,那裤子也勒高露膝;坐在一张矮脚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把破芭蕉扇,在那里扇着取凉。鸨妇道:「大嫂,秋菊在你这里么?」我暗问端甫道:「秋菊是谁?」端甫道:「就是他弟妇的名字。」我不觉暗暗称奇。此时不暇细问,只听得那王大嫂道:「不是在你家里么?怎么问起我来?你又带了这两位来做甚么?」鸨妇涨红了脸道:「不是你带了他出来的,怎么说在我家?」王大嫂站起来大声道:「天在头上!你平白地含血喷人!自己做事不机密,却想把官司推在我身上!」鸨妇也大声道:「都是你带了这个不吉利、克死老公的货来带累我!我明明看见那个货头不对,当时还了你的,怎么凭空赖起来!」王大嫂丢下了破芭蕉扇,口里嚷道:「天杀的!你自己胆小,和黎二少交易不成,我们当场走开,好好的一个秋菊在你房里,怎么平白地赖起我来!我同你拚了命,和你到十王殿里,请阎王爷判这是非!」说时冲,那时快,他一面嚷着,早一头撞到鸨妇怀里去。鸨妇连忙用手推开,也嚷着道:「你昨夜被鬼遮了眼睛,他两个同你一齐出来,你不看见么?」我听他两个对骂的话里有因,就劝住道:「你两个且不要闹,这个不是拚命的事。昨夜怎么他两个一同出来,你且告诉了我,我自有主意,可不要遮三瞒四的。说得明白,找出人来,你们也好脱累。」

王大嫂道:「你两位不厌烦琐,等我慢慢的讲来。」又指着端甫道:「这位王先生,我认得你,你只怕不认得我。我时常到黎家去,总见你的。前天黎二少来,说三少死了,要把秋菊卖掉,做盘费到天津寻黎老爷,越快越好。我道:『卖人的事,要等有人要买才好讲得,哪里性急得来。』他说:『妓院里是随时可以买人的。』我还对他说:『恐怕不妥当,秋菊虽是丫头出身,然而却是你们黎公馆的少奶奶,卖到那里去须不好听,怕与你们老爷做官的面子有碍。』他说:「秋菊何尝算甚么少奶奶!三少在日,并不曾和他圆房。只有老姨太太在时,叫他一声媳妇儿;老太太虽然也叫过两声,后来问得他做丫头的名叫秋菊,就把他叫着顽,后来就叫开了。阖家人等,那个当他是个少奶奶。今日卖他,只当卖丫头。』他说得这么斩截,我才答应了他。」又指着鸨妇道:「我素知这个阿七妈要添个姑娘,就来和他说了。昨天早起,我就领了秋菊到他家去看。到了晚上,我又带了黎二少去,等他们当面讲价。黎二少要他一百五十元,阿七妈只还他八十。还是我从中说合,说当日娶他的时候,也是我的原媒,是一百元财礼,此刻就照一百元的价罢。两家都依允了,契据也写好了,只欠未曾交银。忽然他家姑娘来说,有两个包探在楼上,要阿七妈去问话。我也吃了一惊,跟着到楼上去,在门外偷看,见你两位问话。我想王先生是他同居,此刻出头邀了包探来,这件事沾不得手。等问完了话,阿七妈也不敢买了,我也不敢做中了。当时大家分散,我便回来。他两个往哪里去了,我可不晓得了。」我问端甫道:「难道回去了?」端甫道:「断未回去!我同他同居,统共只有两楼两底的地方,我便占了一底,回去了岂有不知之理。」我道:「莫非景翼把他藏过了?然而这种事,正经人是不肯代他藏的,藏到哪里去呢?」端甫猛然省悟道:「不错,他有一个咸水妹相好,和我去坐过的,不定藏在那里。」我道:「如此,我们去寻来。」端甫道:「此刻不过十点钟,到那些地方太早。」我道:「我们只说有要紧事找景翼,怕甚么!」说罢,端甫领了路一同去。

好得就在虹口一带地方,不远就到了。打开门进去,只见那咸水妹蓬着头,象才起来的样子。我就问景翼有来没有。咸水妹道:「有个把月没有来了。他近来发了财,还到我们这里来么,要到四马路嫖长三去了!」我道:「他发了甚么财?」咸水妹道:「他的兄弟死了,八口皮箱里的金珠首饰、细软衣服,怕不都是他的么!这不是发了财了!」我见这情形,不象是同他藏着人的样子,便和端甫起身出来。端甫道:「这可没处寻了,我们散了罢,慢慢再想法子。」正想要分散,我忽然想起一处地方来道:「一定在那里!」便拉着端甫同走。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知想着甚么地方,且待下回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