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邑城大胜与神雄关失守的消息先后传来,相隔不到五天,皇帝与群臣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就遭受重重一击。
晋城离马邑城近得多,神雄关的战报先到京城再到晋城,虽然晚了三天,却意味着神雄关失守比马邑城大胜要早一些。
兵部侍郎赖冰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无误之后,他立刻来向皇帝请罪,“臣罪大恶极,请陛下惩处。”
皇帝身前的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成摞的奏章,甚至没有常见的笔墨纸砚。
韩孺子平淡地说:“赖侍郎何罪之有?”
赖冰文惊讶地抬起头,“是臣拟定策略,以为神雄关固若金汤,敌军必然转而进攻东方,力劝陛下专守马邑城,结果……结果却是这样,臣一念之差,酿成如此大祸,罪不可赦。”
“为臣子者,畅所欲言,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乃是职责所在,最终做出决定的人是朕,朕在诸多建议当中选择赖侍郎的策略,纵然失误,也是朕的失误,何况朕并不觉得有错。”
赖冰文既羞愧又感激,接连磕头,一边的张有才接到皇帝的示意,上前两步,“陛下赐赖侍郎平身。”
赖冰文又磕了一个头,慢慢起身,忍不住还是说道:“敌军先是‘声西击东’,这回则是‘声东击西’,楚军主力调至马邑城,还是上当了。”
“果真上当了?”
赖冰文一愣,呆呆地看着皇帝,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韩孺子从接到神雄关失守的消息那一刻起,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敌军是如何做到两线开战的?马邑城传来的大量消息显示,楚军遭遇到的是一支庞大军队,绝非简单的诱兵,狄开与金垂朵率领的奇兵也证实,他们烧毁的粮草足够维持数十万大军半月之费。
可是公文看得越多,韩孺子心中越是糊涂,神鬼大单於的攻势强劲得不可思议,於是他让张有才将所有公文都搬走,桌上不留一物,静静地坐在那里思考。
杨奉说过,消息太多反而不如没有消息。
问题一下子变得简单。
“赖侍郎的策略没有错。”韩孺子道,语气越发平静,“敌军并没有所谓的这个计、那个计,单纯就是兵多而已,大楚没有别的选择,即使早料到神雄关会失守,朕还是会选择防守马邑城。关中地方狭窄,北关失守,南下路上尤有可守之处,马邑城一旦为敌所占,则关东诸郡国皆需防守,对大楚更加不利。”
“可关中有京城。”赖冰文提醒道。
“是啊,有京城。”韩孺子明白京城的重要性,“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无需计较之前的对错,先想未来的应对之策吧。”
“由神雄关进入关东共有两条路线,北线路狭,途中尽是山区,臣已下令各地闭城自守,南线道路同样不宽,但是只有函谷关可守,臣同样下令防守,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赖冰文是兵部侍郎,代行尚书之职,只能做些小的决定,至於大规模调军,要由皇帝决定。
“京城不可轻易放弃,北方诸关卡城池,尽量防守,不可令敌军大举南下,还有满仓城——守不住的话必须烧掉,不可资敌粮草。”
“是,臣即刻拟旨。”
“然后召集群臣,今日务必商量出对策来。”
“是,陛下。”赖冰文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可是心里却不像一开始那样无着无落,皇帝身上的镇定给予他许多信心。
天黑了,张有才命人在大厅里点起蜡烛与油灯,照得灯火通明,每处灯火附近都有人照看,以免发生意外,他想问皇帝是否要用晚膳,只看了一眼就将问题咽了回去。
皇帝的全部心事都在别外。
兵部拟好的圣旨很快送来,韩孺子看了一遍,加盖宝玺,立刻发出,以加急军信送往京城。
兵部与大将军府的官员很快赶到,一开始气氛有些紧张,以为皇帝会先发怒,追查神雄关失守的责任,很快气氛缓和,大家都与赖冰文一样,从皇帝那里得到信心,专注於建言献策。
“立即将塞外的军队全调回关内,只守长城,然后调集天下军队,全去关中,与敌军决一死战!”
“敌军已经抢占先机,再去支援京城根本来不及,莫不如退守函谷关,将敌军封死在关中,伺机再战。”
“莫不如命柴将军趁胜追敌,没准能从后方击溃敌军。”
“诸位所言皆非当务之急,现在的问题是朝廷和宫中怎么办?是撤是留?是守是走?”
……
既然有皇帝的默许,人人都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一个能得到皇帝的明显赞同。
韩孺子只是听,偶尔点头,事实上,他在揣摩神鬼大单於这个人,接连遭遇出乎意料的失利,终於让韩孺子明白问题在哪:众人只看地图与敌军数量,得出的都是正常结论,神鬼大单於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能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统一广大的领域,并且向大楚派出难以想象的庞大军队,必有过人之处。
猜不透敌军首脑,自然也就猜不透敌军的动向。
夜色渐深,厅内的蜡烛全换过一轮,皇帝下令众人休息半个时辰,吃些宵夜,然后接着议事,今晚必要拿出一个合适的整体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