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摇摇头,“中书省并不愚蠢,反而很聪明,揣摩圣意一直以来就是他们的职责,做得很好,既然无过,为何请辞、请罪?”
瞿子晰更加猜不透皇帝的心事,再度起身,“陛下眼下不相信任何大臣,臣也无话可说,只请陛下以天下为念,莫与群臣计较,臣告退,明日宰相会出城来见陛下。”
瞿子晰向门口走去,韩孺子叫住他,“瞿先生,你心目中的皇帝是什么样子?”
瞿子晰一愣,他好久没从皇帝这里听到“瞿先生”的称呼了,回道:“心怀天下,仅此而已。”
大概是觉得事态紧急,卓如鹤当天晚上就来求见皇帝。
他没有瞿子晰那么坦荡,一进帐就向皇帝跪下,口称“罪臣”。
韩孺子照样命人赐凳,笑道:“卓相何以慌张至此?朕并无问罪之意。”
卓如鹤不能不慌,“臣为官不谨,与中书省勾结,擅猜陛下心意,实乃罪大恶极。”
韩孺子收起笑容,问道:“卓相自问政绩如何?”
瞿子晰只是有点摸不透皇帝,卓如鹤则根本摸不着边,愕然看向皇帝,想起不起、想跪不跪,在凳子上如坐针毡,想了好一会才说:“臣不敢自夸,说到治官,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了换取支持,任命了一些平庸之官。说到理民,荒地日少,盗匪日稀,但是天下依然疲弊,国库依然空虚,臣有功有过。”
“朕任用卓相之时,就有人对朕说你擅理民,不擅治官,难决大事,可朕仍然重用你,为何?民为天下之根本,理民乃重中之重。卓相何不专心理民?大事决於朕,治官——也交给朕吧,从今以后,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由朕定夺,不过你放心,只要是正常任免,朕不会驳回。”
卓如鹤跪下,连连磕头,还是拿不准皇帝的用意。
韩孺子也没法解释得更清楚了,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东海的消息,黄普公率军剿匪,逾期未归,怕有意外。”
卓如鹤起身,仍是失魂落魄,“是,兵部已派人去查问详情,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黄将军很可能落入了海盗的埋伏。”
“东海遥远,一去一回不知要多久,朕亲自去看个究竟吧,请卓相安排一下,越早越好。”
卓如鹤目瞪口呆,“可是陛下……”
“有劳卓相看守京城。”
卓如鹤半天没反应过来,本来大臣们都反对皇帝远离京城,现在这却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是,陛下,臣……臣尽快安排。”
卓如鹤告退,事情明明败露了,皇帝收回了几项极其重要的权力,却仍然相信自己,甚至让宰相留守京城,卓如鹤怎么都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韩孺子最初的计划是去塞外,看到东海国的奏章之后,他决定前去一探究竟,总觉得黄普公不是那种轻易落入陷阱的将军, 事情只怕有诈。
次日上午,崔腾来见皇帝,他不在乎君臣之间有无矛盾,越热闹越好,一进来就笑道:“陛下可把城里的大臣吓坏了,谁让他们以为陛下好欺负的?呵呵,中书省的一个小官儿还在营外跪着呢,要不要让我去揍他一顿?”
“南直劲?正好,宣他进来。”
“咦,陛下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动了吧?至少也得跪三天三夜才行。”
韩孺子敲敲桌子,崔腾只得退下,嘴里嘀咕道:“早知如此,就不提起他了……”
南直劲年纪大,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身子骨就要吃不消,再不得到皇帝的召见,非死在外面不可。
对他,皇帝没有微笑。
中书舍人的官职实在太小,韩孺子不愿与他一般计较,但也不想随便原谅他。
南直劲匍匐在地,不停地自责、请罪。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韩孺子问道:“你也是几朝老臣了,对前面的皇帝也是这么做的?”
南直劲面红耳赤,“武帝、桓帝、思帝,都没陛下……这么难猜,微臣不求宽赦,只希望对陛下说一句话:微臣所作所作,皆是为了朝廷稳定,绝无恶意。”
“当然,大家都无恶意,只是一点‘私意’。南直劲,你这么想维护朝廷稳定,别做中书舍人了,去兵部吧,给朕查一件事情,弄清楚楼船将军黄普公是生是死、又是怎么落入陷阱的。”
南直劲比卓如鹤还要惊讶,最让他惊讶的是,他还真对黄普公之事有所了解,此事若是查个水落石出,朝廷可不会“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