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迈步向山下走去,赵若素跪在那里半晌未起。
张有才等人立刻跟上来,有人好奇地望了几眼赵若素,谁也没有多问。
韩孺子一边走一边报出连串人名,让太监们分头去传,一个时辰之后,皇帝要在山脚下会集众人。
太监们都很惊讶,因为皇帝报出的名字大都陌生,并非随行的各部官员,好在皇帝对官职说得很清楚,原来都是国子监、翰林院的读书人,好几位是去年才考中的进士,另外一些则是随行的侍从,有勳贵,也有普通人。
皇帝此前从未召见过这些人,突然如数家珍报出名字,还要召开集会,代替每日的朝会,实在是罕见之举。
就连张有才也摸不着头脑,自以为与皇帝心有灵犀的他,此时也完全糊涂了。
韩孺子并非一时兴起,在日复一日批复奏章过程中,他看到了许多隐藏的东西,他不向任何人请教,自己慢慢地寻找规律与线索,发现许多人才都与黄普公一样,被埋没在他人的光辉之下。
但朝廷大臣不是燕家,做事没那么绝,那些被埋没者在奏章中总能露一面,通常放在某人的后面,作为“等人”名列其中,这样一来,万一皇帝追查,也不能说上奏者瞒功。
这是大臣的谨慎,也是皇帝所能看到的线索。
他将奏章中不起眼的名字记下来,如果又在其它奏章中看到这个名字,就加深印象。
在选择随行队伍时,他将这些人都圈进来,总共有三十七人。
韩孺子明白,自己费这么大工夫,挖出来的可能不是第二个黄普公,而是一群平庸之辈,但他愿意冒险,朝廷只会论资排辈、按势力划分官职,他曾经努力安插一位自己看好的宰相,结果宰相还没上任就倒向了群臣。
从上层不易更改,韩孺子就从下层着手,他不急於封这些人当大官,而是要一边观察、一边扩充。
皇帝祭天之后的直接召见,当然是一种殊荣,被选中者大喜过望,同时又莫名其妙,随行的官员则大吃一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排除在外。
三十七人聚在皇帝帐中,年轻、年老的都有。
韩孺子也不客气,直接发问,治军、治吏、治民、治山、治水、治财等等全都涉及,正如张有才所言,皇帝遇到欣赏之人,谈的往往是细节。
每一条问题之后,韩孺子都指定某人回答,而此人正好对此事颇为熟悉,即使没有真知灼见,也能对答如流。
这下子大家更惊讶了,原来皇帝不仅知道他们的名字,还了解他们的所长。
气氛很快变得热烈,最先回答问题的几个人,甚至要求再答一遍,他们终於醒悟过来,这是一生难遇的时机,一旦错过,可能永远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集会持续了整整一天,皇帝用膳时也没停止,众人边吃边说。
宰相与各部司长官都留在京城,随行者职位最高的不过是侍郎,哪敢向皇帝进谏?只能诚惶诚恐地等待。
傍晚时分,皇帝终於召开正式的朝会,不做任何解释,与往常一样,听取官员的报告,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皇帝回帐休息,官员们却没办法入睡,不是写信向京城告急,就是找来那些“幸运儿”,询问集会的每一个细节。
邓芸侍寝,她听说了外面的事情,站在门口向外窥望了一会,“外面的人真多,跑来跑去的,连规矩都不守了。”
“嗯。”韩孺子应了一声。
“陛下是要重用白天召见的那些人吗?”
韩孺子没回答。
邓芸转身道:“陛下也不保护他们一下,营中的官员只怕今晚就能将他们撕碎。”
“朕要的是精兵强将,如果这么早就需要保护,还有何益?”
邓芸笑道:“陛下的想法跟我哥哥倒是不谋而合,他常说为大将者在於识人,什么事情都自己操劳,凭什么识人?所以我哥哥不爱管事,但是分派任务时,总能找出最适合做此事的人。”
韩孺子微微一笑,如果是在京城,如果是在那群老狐狸的眼皮底下,事情断然不会如此顺利,大臣们总能想到办法阻止皇帝召见低级官吏,就算失利,也不会如此惊慌失措,而是会像对待卓如鹤一样,慢慢地将这三十七人变成“自己人”。
只有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官员们才会做出错误决定,直接找被召见者问话,将他们变成“另一种人”,早晚,“另一种人”会变成“另一股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