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正常亏欠,此人又无枉法之事,朕愿意偿还。”
王坚火寻思了一会,“这意味着陛下不会立刻处置洛阳的商人?”
“商人逐利,可是也能沟通有无,多之伤民,缺之更伤民,收其利留其人,以观后效。”
“他们改不了。”
“若是洛阳官员都能像阁下一样清廉公正,商人无贿可行,还改不了吗?”
王坚火听出了皇帝的留用之意,起身离凳,想要跪下谢绝,皇帝示意他坐下,王坚火道:“像草民这样的人,当不得官。”
“朕不强求。”韩孺子还是有些遗憾,“群丑可宥,首恶必除,朕起码要让洛阳商人一时半会不敢再与官员勾结。”
“即便那是宗室子弟?”
韩孺子点头,“但是朕的手段可能不符合阁下的期盼,朕要给河南尹升官。”
王坚火一愣,“升官?”
“河南尹韩稠选秀有功,朕要提拔他为宗正卿,算是升了半级,明日随朕入京,今后前途无量。”
韩稠一家几代在洛阳经营,根深蒂固,先将他从洛阳调离,将会更好收拾一些。
“陛下了解选秀的内幕吗?勳贵之家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要向河南尹送礼,普通人家不愿攀龙附凤,也得送礼,河南尹争到半数名额,可是一笔大买卖。”
“嘿,河南尹这算是囤积居奇,可他算错了买主,这回必定血本无归。”
王坚火再无疑惑,由失望变成欣喜,又由欣喜变成敬佩,心中甚至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向皇帝宣誓效忠,但他忍住了,他了解自己的性格,终究不愿受到束缚,於是道:“草民还有一计,陛下要听吗?”
“洗耳恭听。”韩孺子微笑道。
丑王早就揣着此计,一直不说,确认皇帝真要做事之后,才肯披露腹心。
王坚火起身拱手,正色道:“草民王坚火,承陛下之恩,监督流民安置,收受两所宅院以及大量财物,证据确凿,甘愿伏法。陛下欲治洛阳,请先从草民起。”
韩孺子轻叹一声,他之前曾在圣旨中斥责过王坚火,目的是帮他行事,看来王坚火是尝到了“甜头”,还想继续下去,令自己从朝堂彻底脱身,重返江湖。
韩孺子叹息,因为他刚刚送走一位不愿留在大楚的人。
“好,如阁下所愿。”
王坚火跪下,真心实意地磕头谢恩。
河南尹韩稠还不知道自己“升官”的消息,见皇帝这次到来不像上次那么冷傲,愿意入住他所安排的行宫,极为高兴,将选中的大量秀女聚在一起,早让画工图描成册,皇帝可以按图索人,也可直接鉴赏。
皇帝在洛阳停留的最后一个早晨,就用来做这件事。
各级官员都被召至行宫里,河南郡的差人抬来整整三大箱画册,韩稠很谨慎,早就找来洛阳城里最有名的媒婆,由她向皇帝讲解各女的特点。
媒婆为此准备了将近一个月,为将某女突出或是隐藏,她收了不少礼物,因此斗志昂扬,准备在皇帝面前一展身手,作为自己一生中保媒拉窍的巅峰之作。
结果她却没有用武之地,只是远远地望见皇帝一眼,一肚子美言活活地憋在肚子里,据说她回家之后大病一场,好多年没再保媒。
与她相比,河南尹韩稠更是倒霉。
当着众多河南郡官员,中司监刘介宣读了几道圣旨,第一道就是将所有选秀女子送回各自家中,皇帝在圣旨中自责,以为晋城之围皆是皇帝一人之过,以至天下震动,官民悬心,万幸得脱,不敢再扰百姓,三年之内,不许选透,十五岁以上的民女,许其嫁人。
皇帝将选秀与晋城之围联系在一起,没人敢吱声,韩稠汗流浃背,很快就发现,这才只是霉运的开始。
第二道圣旨将丑王发配到北疆,罪名是收受贿赂,鉴於王坚火安置流民有功,又肯主动认罪,许其不戴枷锁,家人、财物皆不受牵连。
第三道圣旨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代偿令”,皇帝将流民近几个月写下的所有欠条借据都收归自己手中,韩稠当时却对这一道圣旨最不感兴趣。
第四道圣旨,河南尹韩稠劳苦功高、忠心可嘉,堪为宗室表率,特升任宗正卿,即日随驾进京。
韩稠当场晕倒在地,连“谢恩”的机会都没有。
韩孺子命人抬着韩稠上路,回转京城,经此一行,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尤其是杨奉的那句话:
人的一生有两次成熟,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第二次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不能”并非不做,而是更巧妙地做。
韩孺子还有匈奴的大仇未报,云梦泽、东海群盗、西域筑城等诸多隐患也需解决,但他首先得回皇宫,面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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