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作为被困之人,听到这样的消息总会有一点失望,韩孺子笑了笑,“胜负乃兵家常事,匈奴人初入关时气势如虹,从辽东一路奔袭至晋城,如今却只能将楚军击退数十里,已见颓势。”
能将一次战败理解为胜利的前兆,冯举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陛下高瞻远瞩,非臣所及,只是……只是……”
“冯尚书但说无妨。”
“眼下局势混乱,对大楚不利,匈奴人虽然势头受挫,但是兵多将广,不可小觑,大将军那边即使反败为胜,也不能将匈奴人一举消灭,更解不得晋城之围,匈奴右贤王一旦获命攻城……”
韩孺子沉吟片刻,“塞外的楚军怎么样了?”
冯举摇头,“仍在坚守马邑城,暂无消息,朝廷的意思是这支楚军不可轻易入关,以免掉入匈奴人的陷阱,太后也以为不可随意惹怒匈奴人。”
冯举所谓的“太后”是指王美人,皇帝的生母地位太低,不好称呼,只得含糊其辞,反正双方心照不宣就好。
韩孺子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邓粹身上,说:“冯尚书以为朕应该接受和谈?”
冯举这些天来反覆权衡,在皇帝面前必须拿出一个明确说法了,“为陛下着想,只能和谈,为大楚着想——和谈也是最好的选择。”
“大单於要的不只是停战与结盟,还有大楚的土地。”
“嗯,大单於说了,停战之时匈奴人所占据的土地都归匈奴,另外还要恢复故齐国,将现在的齐国、东海国等地归还给陈氏。”
“嘿。”
“即便如此,大楚仍剩下多半壁江山……”
“多半壁不稳定的江山,没有长城,匈奴人随时可以联合叛军西进,大楚从此只能向异族俯首称臣。”
冯举沉默了一会,说:“依臣愚见,莫不如这样:一面与匈奴人和谈,一面将大将军和马邑城楚军全到调至洛阳一带,只要陛下能够离开晋城,只要楚军主力仍在,就能与匈奴人决一死战,夺回失地。”
韩孺子沉吟不语,冯举补充道:“陛下不用担心背信之事,臣愿留在匈奴人那边当人质,到时候将一切责任归咎於臣即可,如果大单於还不放心,可以再送去一些宗室子弟,总而言之,必须保得陛下平安,大楚才有希望。”
韩孺子有点惊讶,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当傀儡皇帝时的无助状态,现在却受到一位顾命大臣的全力支持,东海王说得没错,在皇帝最危险的时候,帝位却也最为稳固。
因为大楚不再需要傀儡,而是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皇帝。
韩孺子道:“冯大人的计策可行,唯有一点,大单於不会就这样接受和谈,他会抢先一步违背协议,非得除掉一南一北两支楚军之后,他才能安心地解除晋城之围。”
冯举哑口无言。
韩孺子突然感到可笑,“大单於口口声声说是需要一位强大的盟友,可他的所作所为却都是要将大楚变得虚弱不堪,既然这样,他何不干脆占领整个大楚呢?嗯,他没有信心,他想要奴隶,却希望奴隶自己管理自己。”
冯举离开凳子,跪在皇帝脚边,“陛下三思,大楚若无陛下,后继者只怕连奴隶也当不上。”
朝中大臣已经选择两名继位者,英王只是用来离间叛军与匈奴人,断无可能登基,另外一名宗室子弟是韩孺子的堂侄,从血统上来说毫无瑕疵,可冯举认得此人,相信那绝不是一位合格的乱世之君。
韩孺子伸手,本想扶冯举起身,最后却将手掌落在吏部尚书的肩上,说:“你说得没错,只能和谈,但不能按大单於的意思和谈,接下来的三天里,朕要你想尽一切办法通知塞外的楚军,命他们去进攻燕国与辽东,还要想尽办法让大单於相信,京城真会拥立一位新皇帝。”
冯举抬头,吃惊地看着皇帝。
韩孺子收回手臂,在椅榻上坐直,“咱们就赌一把,赌大单於会害怕,害怕匈奴人回不了草原,害怕京城真会另立新君。冯尚书,你一定要将朕的旨意传过去,哪怕塞外的楚军只是做出向东进发的架势,对和谈也有帮助。”
“要是赌输了……”
“朕绝不向异族臣服。”韩孺子平淡地说。
冯举匍匐在地,半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