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寨不大,建在一座山坡上,背靠悬崖,本来容纳不下一万士兵,崔宏特意扩建了寨子,守寨者是南军左将军赵蒙利,崔宏一手提拔上来的老部下,对太傅像狗一样忠诚。
“赵三叔在战场上替我父亲挡过箭,有一条胳膊废了,想让他交出寨子,难。除非我父亲下令,否则的话,就算是皇帝站在这儿也叫不开门。”崔腾以手遮目,向山上观望,“赵三叔年纪大,身体也不好,要是突然暴毙,问题就解决了。”
对韩孺子来说,速度就是一切,身后的南军正处於模棱两可的模糊状态,一旦停下来思考,很难说会做出怎样的事情,还有后方的白桥镇,如果他不能迅速带回大量士兵,蔡兴海那点人绝挡不住闻讯反扑的崔太傅。
崔胜刚从山上下来,苦着脸说:“没办法,老头子比牛还固执,牵着不动、打着不走,要不然咱们先回白桥镇,等我说服父亲,赵蒙利自然举寨归附。”
韩孺子转身望去,南军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这些人正忙着赶路,一旦停下来,就将有机会观察倦侯,仔细分析那些虚虚实实的传言……
势如破竹,不能在最后一刻停下,韩孺子对崔胜说:“我要去见赵将军,你给我带路。”又对崔腾、晁化和白桥镇老将说:“你们三人留下,等我的命令。”
崔腾更愿意上山,“赵三叔跟我熟,我给倦侯带路。”
“不行,你不是南军将领。”韩孺子执意将崔腾留在山下,因为除了晁化带来的少量北军,崔家二公子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韩孺子没有别的选择,他现在不只是走钢丝,更像是站在浪尖上,极其小心地保持平衡,即便如此,脚下的海浪稍有变动,还是能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崔胜前边带路,韩孺子骑马跟随,身边只带一名卫兵。
孟娥穿着北军士兵的服装,一直与倦侯寸步不离。
寨门之上,南军左将军赵蒙利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崔胜,不等对方开口,他先大声道:“胜将军,多说无益,你还是回白桥镇吧,告诉倦侯,我就是崔太傅的一条走狗,主人不发话,狗是不会让开的。”
崔胜嘿嘿笑了两声,指着身边的人说:“倦侯就在这里,赵三叔,您亲自跟他说吧。”
韩孺子穿着普通将领的盔甲,赵蒙利没看出特别,定睛观瞧一会,“我已经说完了,倦侯听到了吧。”
韩孺子点头,抬高声音说:“赵老将军自诩忠犬,好,请问一声,忠犬见到主人遇难,是飞奔过去救主,还是留在原地假装尽忠职守?赵老将军若是不相信我,就该将我生擒活捉,若是相信我,就与我一块发兵前往白桥镇。”
赵蒙利嘿了一声,没有回答。
韩孺子张开双臂,“我就在这里,赵老将军若是真在意崔太傅的安危,请打开寨门,让我进去,咱们当面谈一谈。”
赵蒙利向山下望了一眼,南军正在集结,但是没有排列阵形,一时半会儿无法发起冲锋,再看寨门之下,只有崔胜、倦侯与一名卫兵。
“开门。”赵蒙利终於下令。
寨门缓缓打开,韩孺子骑马要进去,崔胜在旁边劝道:“倦侯,别怪我没提醒你,赵蒙利行伍出身,没读过书,不懂尊卑贵贱的礼仪,发起火来,除了父亲,谁也拦不住他,真会杀人的。”
韩孺子微笑道:“犬性再烈,也是条狗,有什么可怕?”
韩孺子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所以他看了一眼孟娥,才策马进入迎风寨。
崔胜惊讶地看着倦侯,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於是跟上去,他倒不怕赵蒙利,只要不乱管闲事,自己的命总能保住。
赵蒙利已经从门楼上走下来,带着一群将官与卫兵站在主路上,像是在迎接倦侯,可是全都扶刀握枪,立而不跪。
寨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韩孺子骑马一直驰到赵蒙利面前十步之内才停下,俯视这位老将军。
赵蒙利看上去比崔太傅的年纪大得多,却被叫作“三叔”,想必是自谦,年轻时的膀大腰圆还残余几分,脸上有三四处疤痕,右臂无力地下垂,腰刀直接插在绦带右侧,左手握刀,看上去早已熟练掌握左手拔刀的动作。
韩孺子扫了两眼,看出这是一位治军极严的将军,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寨内却丝毫不乱,没人闲逛,也没人交头接耳,赵蒙利身边的数十名将官与卫兵的动作整齐划一,不是握刀就是持枪,盯着倦侯的同时,也用余光注意赵将军的一举一动。
他们是被“忠犬”管住的一群狗。
韩孺子从马上跳下来,大步来到赵蒙利面前,“我是新任北军大司马,圣旨……”
“跟圣旨无关。”赵蒙利一副天塌了都不在乎的架势,“我只听从崔太傅的命令,你有他的手书吗?”
“没有,而且我知道崔太傅不会再有手书送来。”
赵蒙利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倦侯,在等这名少年出招。
韩孺子迎视对手的目光,从中看到了深深的蔑视与无情,崔胜说得没错,赵蒙利敢杀人,皇亲国戚以及圣旨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崔太傅曾经只凭一己之力就夺回南军,自有一套用人之术,忠於他的将士大都被带往京城,只剩下一个赵蒙利,仍然极难对付。
韩孺子不能保持沉默,他得说下去。
“崔太傅带领六万南军前往京城,以为能够轻松击败宿卫八营,他错了,大错特错。当今圣上与太后都已痊愈,我身上的圣旨就是证据,为了保护陛下与太后,宿卫八营会誓死守城,只凭六万南军,一年也攻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