慨往古而已然,叹近今之更甚。某本儒生,家传阀阅,自信美如城北,岂期配在河东,号阃内之大将军。自他有耀,怕老婆之都元帅,舍我其谁?非关南国人柔,倍见北方风劲,鸠盘茶踞白莲台上,胭脂虎卧红锦丛中。一言触恼,分明太岁当头;片语加嗔,俨似小魈破胆,抱衾-犹存觳觫,侍饮食时切悚惶。
奉命承教,早等纶音谕旨之严。言听计从,恪遵妇倡夫随之训。
被骂总莫妙妆呆,动怒又何妨陪笑?出必告,似哀猿唳月;反必面,如饿马奔槽。可骇者,平时声若洪钟,到妻前而不闻其响;可怜者,纵尔勃然盛怒,入房中而忽改其容,诚何心哉,良有以也。兼之娘子每抱采薪之忧,卑人独尽割股之孝。茶汤自进,不同保母之频呼?药石亲调,无此梅香之偷懒。体心着意,痛痒相关,敲背摇肩,殷勤曲尽。宜乎恩威并用,赏罚皆施,奈何慈悲心不舍半毫?冰霜面居然终日,纵使盈盈秋水,但常见金刚努目之时。如何淡淡春山,不曾有菩萨低眉之日,灯影下谁教你屈体蛇行?所可道也。言之丑也,人面前可畏他大声狮吼,庶几改之。予日望之,更可惮者,立法尤严,设刑备至:大门闩,使丈夫之惊魂堕地;小棒椎,乃娘子之扑作教刑;马桶盖制就圆枷,俨似中军之帽;裹脚布权为长练,竟同绵殓之屍。绣房中一个罪囚,即夏禹泣之而奚益;黑夜中浑身疼痛,纵文王视之而徒伤。欲讨饶,既虑钻隙相窥,将高喊又恐隔墙有耳。无奈哑气吞声,学吞炭之豫让,攒眉咬齿。等刺股之苏秦,古公何罪,竟罹无妄之灾?阳货激恩,常感不孥之德,瓠犀牙如此锋-长颈边时隐着一颗紫印。麻姑爪这般利害,瘦脸上早现出几缕红斑。以云困顿,不亦甚乎?若谓风流,未之有也。将登山临水,总是惊心吊魄之场,即宴客娱宾,尤多-后跋前之恐。九於魔时时作伴,罗刹女刻刻相依,既难为孟-1-尝君之秦地私逃,亦徒为齐景公之牛山陨涕。颇情愿削发而念阿弥,或告之,吁,无所祷也,恨不能腐刑而为阉寺。彼将曰:「噫!於汝安乎?」是以生死均难,进退维谷。从未得吐气扬眉之日,恒抱此囚首蹙额之容,此惧内之禀性良然,真怨慕之苦衷莫解,不得已而传之管城子。犹未尽我形容,无可奈而寄诸楮先生,庶得知予苦楚,聊以藏拙,不敢书名。人各有妻,观之莫笑,供状是实。
汪六一久而不堪其苦,挟赀游京湖而去。阴氏竟将翠云出卖,有邵陵老商人,在融县闻之买去,商人行至新田县,疾卒。
翠云遂沦落营阳。李柜夫妇回融县西罗村时,则已卖去月余矣。
李柜夫妇自然不胜凄楚,幸得一姻家顾氏,时周恤之,僦居败屋,稍延残喘。
时当宋隆熙之十三年正月,福宁候开府仪同三司种世龙,武宁侯龙武大将军关普灵,俱薨。是年,礼部知贡举者乃集贤大学士、工部左侍郎欧阳懋德,六镇士子俱云集於武都。欧阳侍郎扃门后得一佳卷,拟作首选,耳边似有人语云:「此人不可入选。」欧阳侍郎随问之曰:「尔为谁?」其人答云:「吾即唐元和中下第之刘-也。」侍郎闻言,遽弃之。随取一卷,填为首选,放榜后,则巍然高列第一者,即东兰州之轩辕固也。
一榜九十余人,及第出身有差,轩辕生以首选,即铨道州刺使。
谒见时,侍郎问曰:「东兰州有华生名国选者,贤契亦知之否?」轩辕生曰:「此门生契友也!」侍郎曰:「华生之卷,业已取列第一,有人呼余,不可入选,因而摈之,究竟其人何如?」轩辕生对以甚佳,侍郎再三问之,轩辕生始将拾金一事,始末告知。待郎瞿然曰:「无惑乎呼余者,自称刘-,职此故耳。
诸生以一第为儿戏耶!一念之差,遂落孙山之外,以五十金而-1-弃一进士,至此悔无及矣!子勉之,前程未可量,当不负吾拔擢也。」轩辕生再拜受命而退,赴任道州,令人至东兰州,接其母至,其妻亦同至任所。
时轩辕生无子,其妻劝置侧室,以延宗祀。轩辕刺史应允。
因公至郡中,偶见一女子,在破屋中为人缝纫。刺史悦之,遂纳为妾。叩其里居姓氏,盖即融县西罗村卖身赎父之李翠云也。
翠云问明,亦知刺史为还金赎父恩人,两情不胜惊讶,以事非偶然。轩辕刺史转私叹曰:「惜乎!此女卖身数次。不然,即充次房可也。」携回署中,母与妻皆喜,为另置鸾凤巢,谁知翠云,仍然处子,刺史大喜,更令人至融县访李柜夫妇至,即立为次妻。李柜夫妇再拜谢曰:「再造之恩,无可答报,愿充媵妾,以酬高厚。」刺史不许,年余,举一子,其妻爱若己出,争抚养之。未几,连生二子,后刺史仕至赞善大夫,翠云获诰命焉。而谋陷李柜、计图翠云之汪六一者,竟以狎游妓馆,病死於外,不获归。妒妇阴氏绝嗣,家赀亦荡然无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