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饭一盂原壠上,家家正祭李潭州。
歌罢,洞箫仍如前和之。韩昭不觉触着技痒,兴会勃发,朗然吟云:重湖雪浪卷寒芒,气势奔腾逼武昌。
今古客来诗境阔,楚吴界破水天长。
雁冲晓日排孤屿,帆带睛云过岳阳。
回首君山青未了,一声长啸入沧浪。
韩昭吟毕,忽隔舟有人大笑而出云:三尺焦桐七线琴,迢迢远远访知音。
韩昭应声云:未知谁是知音者,想应他心即我心。
其人亦喜,掉舟面前视之,乃二年少书生也。前者抱琴一张,后者携箫一管,直过舟来。寇复雷一见抱琴书生,大呼曰:「竹生贤侄何来?」抱琴者慌忙入舱叩见。复雷始偕携箫者与众人叙礼。起居毕,寇复雷将众人逐一告之。竹生曰:「此位王兄名用槐,大名人也。避乱湘阴,与侄同里。侄从陷没京西离华州者,近已十年矣。」言罢呜咽,复雷亦感泣。叩其父母,则母亡父在。复雷喜曰:「不图弟兄更有相逢日也。」王用槐亦遍问诸人。各陈衷曲,因言广南罗浮之事,未知的否,将往投之。王用槐随袖出一物,以示韩昭。昭讶曰:「罗浮檄文也。」众人趋前观毕,无不思奋。关普灵举手加额曰:「我等东西漂泊,行无定止,今得所归矣。」寇竹生、王用槐见众人气概,甚是敬服。愿同舟共济,相与谈论湖中。昔日岳侯平水寇杨么,约张枢密以八日奏捷,何等英武。逮桧贼以三字冤狱陷之,和议以成,南宋不振,千古奇惨也。王用槐感愤不过,以洞箫写其意云:凿釜沉舟誓不还,直期一战扫腥。
班师冤狱成三宇,破虏奇勋废十年。
屈膝自甘天子任,断头谁信将军怜。
无情最是黄龙饮,反兆金酋作贺筵。
用槐将洞箫故缓其音,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是一字一泪,舟中人无不欷-,寇竹生曰:「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兄勿调此悲咽之音。」遂抚琴按拍勾弦,徐引动角征,调为发扬蹈厉之曲,其词曰:强胡扰扰我提兵,血战中原憾未平。
大厦已倾支一木,岂期长脚误苍生。
众人闻其音错落,沉雄发越,皆激厉起舞。竹生随手收拍,不觉微重,铿然一声,遂断一弦。竹生抚轸叹曰:「角多宫少,幽雅之躁,不足以写高亢。良有然也,然断此一弦,主异日有灾。」遂不复弹,探首出舱,讶曰:「已近南岸矣!」不一会即由湘江上岸,已是潭州。韩昭笑曰:「此家家正祭李潭州地也。」寇竹生亦笑曰:「蛙鸣聒耳,怎及大吕黄钟。然潭州人慕李安抚固无日忘之。可见奸者自奸,贤者自贤,泾渭各别也。」韩昭正容曰:「李安抚之尽节,表表天壤。安抚一亡,湖南随陷。所谓以一人系千万人之命也。况其阖门自尽,并将佐邻民无不尽节。忠义凛然,古今罕有。我等当具瓣香一伸景仰。」众皆愿往,遂令人市祝仪数事。竹生、用槐导引至忠节庙中,见题额颜为宋故潭州刺史湖南安抚使敕赠端明殿大学士忠节李公名芾云云。遂有庙祝迎入。众人默默祷拜讫,转过回廊,壁间俱有名人怀感题咏,李穆奋腕亦书五十六字於壁云:烽烟鼙鼓震潭州,抗节孤城死运筹。
目断青-楚泽变,魂归朱鸟阵云收。
徒劳啮齿埋残垒,却愧降幡事不仇。
后辈瓣香思顶礼,雁声惊破海天秋。
时寇复雷欲往湘阴,一省其兄。竹生并约众人同去,众皆从之。将至笙东乡,竹生别众先归。少时,其父复云,苍颜皓首,曳杖而来。望见复雷,喜至泣下。弟兄握手,请众先行。
至家备极款洽,复云喜碍英贤毕集,骨肉重逢,镇日-饮,以畅衷情。并招用槐之父王翁,亦至其家,评论时事,赞成义举。
十余日众人告辞,复云投辖不许。韩昭曰:「某等心切恢复,旦夕不敢偷安,乞叟量之。」复云遂慨然许诺。祖饯於庭,手抚复雷曰:「华州一别,转眼十年。不料吾弟已有此气宇。昌大我寇氏者,必吾弟也。努力为之,澶渊之绩不坠矣。」并勉励诸贤,洒泪而别。竹生、用槐直送至十里外,众人苦辞,方谢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