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我这次奉命前往浙江,总督平倭以及靖海之事,还要对老师多多请教。”
秦德威这句倒也不是客套话,何鳌也是浙江人,对浙江情势肯定非常熟悉。
而何老师最多也就抱怨几句,又不能真和秦德威翻脸,不然受损失的还是他。
听到秦德威的问题后,何老师忍不住就皱眉头,“平倭为一,海禁为二,这是浙江最难办的事务了。你去浙江若严厉海禁.....”
“等等!”秦德威插话说:“老师怎么认定我会严厉海禁?”
何鳌说:“嘉靖朝的海禁,乃数十年来最严,皇上对海禁从不放松,你身为嘉靖男儿,难道不遵循圣意?”
秦德威回应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过,也许堵不如疏,禁是根本禁不了的。”
何鳌愕然了片刻,久久没有说话。
秦德威正不知何老师到底怎么了,又听到何老师重新开口道:
“其实正德年间,海禁已经有所松弛。就像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时候,很多沿海地方官对私人海贸睁只眼闭一只眼,然后对海船货物
采取抽分之法,比如十抽其二或者其三,而后上缴给朝廷,两全其美。”
秦德威对此评论说:“虽然灰色,但那样不也挺好的?”
执行中的松动渐渐引发政策松动,自下而上推进改良,这也是个不错的路数。
何鳌深吸了一口气,却继续说:“我当时身为御史,数次给朝廷上疏,不停重申海禁。
然后朝廷就把抽分法禁掉了!再之后,朝廷态度就是严厉海禁,一直持续到嘉靖朝至今。”
秦德威:“.......”
原来当年海禁松弛的势头,是因为何老师你上疏而重新严厉起来。
原来何老师你才是那个扼杀历史良性进步的反动剑子手,失敬失敬。
“难道我做错了?”何鳌反问道。
对错从来没有一定之规,秦德威直指核心的试探说:“不知老师当时上疏重申严厉海禁,是出於什么动机?
只是单纯的想杜绝海上祸患,固守祖宗之法。还是另有目的,比如严厉海禁后,反而能通过走私获取暴利?”
何鳌没有直接回答,只叹道:“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对浙江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啊。
如今浙闽走私成风,而海上走私与地方豪势大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涌、绍等处,可能是天下走私海贸最多的地方。
而且这两处同时也是科举大府,读书人众多,官员众多,十分难办。”
在秦德威记忆里,绍兴府在大明出了八百多进士,宁波府也有五六百,官场势力当真不小。
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了,支持严厉海禁政策的浙党人物,往往却不喜欢别人在浙江严格执行海禁政策。
在浙江动真格严厉执行海禁政策的官员,往往又被浙党攻讦。
听起来十分诡异,表面看起来浙党很精分,但实际上都是生意罢了。
海禁越厉害,走私利润才越丰厚,不止浙江,福建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既然都说到了这里,秦德威趁机又对何鳌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宁波有哪些大族?”
何老师很敏感的说:“你不问别处,为何偏偏只问起宁波地方?难道你想在宁波开府?”
秦德威同样没有直接回答,算是一种默认,总不能开口就对老师说谎。
虽然传统上督抚主要驻地应该是在杭州但志在海上的秦中堂对杭州兴趣不大。
省会杭州虽然是大明浙江行省的政治经济中心,但在当今,宁波才是东海贸易的中心,不管是官方的还是走私的。
何鳌就介绍说:“宁波望族众多,但公认第等的只有四大家族。一般在宁波为官之人,若不知这四大家族,只怕都做不爽快!”
秦德威只感到何老师这口吻有点耳熟,下意识的回应说:“四大家族都出来了,那么老师可有护官符?”
何鳌莫名其妙的,护官符是什么玩意?
秦德威回过神来,“老师还是先说四大家族吧!”
何鳌就继续介绍:“这宁波四大家族分别是镜川杨氏、月湖陆氏、楼湖张氏、鉴桥屠氏。 ”
你熟悉的人里,左都御史屠侨就出自鉴桥屠氏,詹事张邦奇则出自槎湖张氏。
此后何鳌又仔细给秦德威讲了宁波地方的掌故,连带临近余姚等处也一起说了。
比如四大家族之首杨氏曾经“一门五进士”杨氏与陆氏有联姻。又比如屠氏和张氏关系更好些。
如果不是有“师生”这样关系,何老师肯定不会对秦德威讲太多。
毕竟从目前态度倾向来看,秦中堂对浙党尤其是宁波乡党十分不友好,而何老师作为浙江绍兴山阴人,讲那么细有出卖同乡的嫌疑。
说的差不多时,都临近半夜了,秦德威起身告辞:“王命在身,不能久留,明日还要继续启
程。”
何老师突然反应了过来,“今日闲谈,你怎么只问大家族的事情,没有提及倭寇?平倭才是你最紧要的事务吧?”
秦德威含糊着说:“攘外必先安内啊!”
他总不能说,五百年后对倭寇研究多资料多,很多倭寇的详细信息在自己心里大致都有数,用不着再去问人。
而什么某地方几大家族之类的八卦,研究资料少得可怜,却又是自己需要掌握的情况,不问问这个还能问什么?
从何老师这里出来,秦德威就去了驿站睡觉。
等明日继续出发,穿过高邮、扬州,秦中堂在长江转了个弯,先去了阔别两年的南京城。
当然也是有正当理由的,比如点选官兵组建标营,去南京军器监视察火器制作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