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1 / 2)

德川家康 山冈庄八 5667 字 1个月前

第402章 巨炮动心魄

看到织田有乐斋撤回城内,真田幸村后悔不迭,气得浑身颤抖。

此前,众人已决心死守城池。战事才刚刚开始,浪人的士气也用不着担心。可是,自从有乐撤回城内,令人忧心之事就一件接一件发生。被派往城外去刺探敌情的探马,屡屡消失於片桐和藤堂阵中。若说他们乃是为了去打探敌人动静倒罢了,但反过来,也未尝不可解释为:与敌人暗中勾连之人竟可自由出入大坂城。幸村让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亲信前去打探,结果发现,有乐斋已在频频与金匠后藤庄三郎联络。后藤庄三郎与片桐且元关系无为亲密,因此,至今仍可自由出人於且元阵中。如他跟城内保持联络,不用说,定有问题。

织田有乐从一开始就无甚战意。他有头脑,比片桐且元还要洞悉时势。

他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双方实力悬殊,不足一搏,但看到城内的气氛难以抑制,便假装同意开战,实际上却仍在寻找议和的时机。「不妨一试。如果事情不妙,就痛痛快快投降,从头再来。」他怕是正怀着这样的心思,领兵在距离且元最近的地方紮营。

再一想,幸村蓦然发现,大坂城内的气息已和他当初入城时大不一样了。德川大军步步紧逼,越聚越多,眼看就要达二十万了。与此相反,蒙丰臣旧恩的大名却应者寥寥。尽管分别以秀赖、淀夫人、大野治长和织田有乐的名义,向天下大名发去了求援信函,但作出回应的却只有福岛正则、毛利辉元和加藤清正之子忠广。福岛正则在接到借粮的请求后,只答应与大坂以自由买卖的形式交易,他还对江户方面献策:「可把淀夫人扣为人质,然后讲和。」毛利辉元亦只令其家臣佐野道可扮作浪人入城,悄悄送上一万石米和五百锭黄金,但他又暗中把誓书献与了江户。加藤忠广回应说,将令老臣加藤美作守带领两艘大船前来援助,可船的影子至今未见。伊达、上杉等都是前来进攻之敌……

那些开始时精神振奋、口口声声要发动决战的人,也都沉默下来,现在,秀赖整日大发脾气,大坂城内气氛实在异常。

幸村看得很清楚。开始时秀赖几无战意,想战的只是淀夫人,煽动淀夫人的,则是大野治长和一帮蠢笨的老女人。

一旦秀赖少了战意,一切都无从谈起。於是,幸村已於冬月底特意把大助送到秀赖身边,通过大助让木村重成、细川赖范、森元隆等劝说秀赖。在众人轮番劝说下,秀赖逐渐改变心意,时已到腊月中旬。幸村刚松了一口气,淀夫人和老女人却又动摇了。她们之所以如此,自是受到大野治长的莫大影响。织田有乐已经有了与敌方通谋的嫌疑,若主将大野治长的态度再变,仗还怎么打?

幸村将胜败置之度外,为实践信念入城,现在看来,实是贻笑大方。他在城南的护城真田苑上,望着眼前敌人不断构筑护垒,顿时怒不可遏。家康和秀忠连影子都见不着,只是一味令人构筑工事,为打持久之战作准备。就算己方想忽然杀出去,令对方心惊,也是隔靴搔痒。

幸村忍无可忍,傍晚时分,把护城托付与伊木七郎右卫门守卫,自己则悄悄造访了城内玉造口附近的大野治长大营。

治长此时正在待客,让幸村候了好些工夫,才出来相见。让幸村大吃一惊的,是治长竟身着便服,脸色也甚是苍白,嘴唇在微微发抖。

幸村直感有些不对,来访的似是一位女客,在这最为紧张的时刻,来者自非为行男女之事而来,那么,她是淀夫人,还是常高院?

「啊呀,真田大人,让您久候了。刚才……」治长先让幸村坐在杌子上,小心望了一下四周,方道,「是位不速之客。」

「谁?」幸村不能不问。能让治长脸色大变,定非寻常之人。

「是……少君派来的。」

「右府大人?」

「大人已对守城生出厌烦之心,令今晚夜半向敌人发动总攻。」

「今夜?」

「是。大人说,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眼前敌人不断构筑工事。」

「那么,您答应了?」幸村大惊。尽管他可以理解秀赖的心情,但还是为此匹夫之勇惊住。

「当然拒……不,是劝他三思。只是,不知少君能否听……」

不等治长说完,幸村就截断他道:「右府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木村重成。」

「哦,是长门守……这么说,他也同意出击了?」

治长面带难色,一边叹气一边添油加醋道:「真田大人,此次战事,事实上,早已内定於年内议和。」

对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幸村并不如何惊讶。他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了,有人说,照这样下去,我们连年都过不了。」

幸村仍然不语。他已猜到是哪些人在说此言。

「但是,右府并不知这些。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凭着年轻的闯劲,欲立刻冲出城去,与敌人决一死战……」

「修理亮大人,请恕幸村多言:大人方才说过欲在年内议和,可对?」

「正是。」

「这就怪了!右府都已决意要决一死战,究竟谁要议和?」

治长一怔,立刻把视线转向篝火,「是淀夫人先提出来,有乐等众老臣及内庭女人也都赞成。」

幸村平静地反问道:「这么说,此次战事的总大将乃是淀夫人了?」

「真田大人,您就莫再说笑了。淀夫人也把少君放在第一位,绝不会不为他着想。而且,一旦议和,也须摸清敌方真意,不可能和众人一一商议啊。」

「哦?」

「不是人人都像大人这等忠义之士,毋需说,汇集到此的浪人,多是为了生计与功名而来,一旦听到议和消息,还不知会如何猜疑我们呢。到时,必会生起大乱,因此,才迫木得已秘密行事。」

「……」

「想必大人也知,敌人在我们眼前建起高高的箭楼示威,还要在上面安置大炮。不只这些,据可靠消息,从甲斐、石见、佐渡到伊豆,所有掘金工匠都被征召了来。听说,他们或是用大炮轰塌城池,或是从地底下凿一条坑道,塞上火药来炸城。大人,看来这仗难打啊!」

幸村并不吃惊,他不笑,也无责备之意。此非战之罪,罪在天矣。想到这里,他全身无力,连话也不想说了。

「唉,我也极力反对议和。但后藤光次去煽动了常高院,常高院又去鼓动淀夫人,她们已坚定决心,以我一人之力终难改变啊。」看到幸村默默不语,大野治长拚命倾诉起自己的苦处来,「原本,我亦想为了丰臣氏而战,可是,一旦少君母子连同城池被一并炸飞……唉,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夫人还说,我们只顾自己的荣誉和体面,眼睁睁把他们母子往火坑里送。只要少君能够平安,她宁愿亲赴江户为质。」

幸村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情感,道:「织田大人的意思呢?」

「当然赞成议和。早知是这样,应一开始就议和才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片桐与大御所有无联络?」

「有。一旦议和,我也尽量会向大御所说几句好话。大御所还不至於如此无情。」

「为谨慎起见,幸村再问大人一句:一旦议和成功,那些浪人就无用了,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六十余万石的俸禄,绝养不起十万余人。幸村话中自有揶揄之意。治长的脸拧住。如今的丰臣氏早已成了空壳,太阁的遗产早已花光,家臣也只剩那些关原合战以来的旧人。

「我想……」幸村讷讷道,「还是照原计去打,败便败了,不战请和,几万浪人在此,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这也是最令我伤神的事啊。」

「哦?」

「并且,交涉时最先提出的必是此事。怎么说,他们都是甘为丰臣肝脑涂地之人,估计,关东万面也不想与他们为难,怕会说,退隐、留下皆便,一概不多干涉。」

「这么说,丰臣氏会比以前更强大了。」

「哪里!能够保住原有的领地就不错了。因此,只能把领地分给众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说着,治长彷佛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我有一事想求大人,不知大人能否答应?」

幸村有些愕然,但还是恭敬地施了一礼,「若能办到,鄙人自会效劳。」他已明白,治长根本不足与谋。浪人都是为生计功名而来,治长竟天真地以为,不战而和,几个钱就可以打发掉他们!即使议和成功,也是和而无果,苟且偷生。

大御所或许会甚是宽大地让秀赖拥有旧领,或是在其他地方,给他一块同等大小的领地。可是,丰臣氏的病痛就解决了吗?若不找到切实可行之法解决浪人问题,一切皆无意义。可是,对於这个最大难题,似根本就无人深思。淀夫人及其周围的蠢人,出於对大炮和对地下挖洞之谣言的畏惧,只欲一味求和偷生。

「其实,我求大人的,也非别的:大人能否说服少君,让他也接受议和……」

「刚才您也说,反对议和的只右府大人一人。」

「虽是议和,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右府大人。可是,在他身边,心高气盛的年轻之人太多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明这种苦心。若说治长害怕敌人,倒也罢了,可若是说我因为胆怯而令夫人动摇,治长真不敢轻易开口了。」

「哦。」

「不只如此,关东方面若提出要主谋者切腹,治长也只能一死谢罪。」

幸村一怔,重新打量一下治长。治长的声音竟出奇地高亢起来,连眼角都通红了。看来,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

「修理大人。」

「哦。真是让真田大人见笑……」

「大人一心为右府着想的苦心,鄙人甚是明白。」

「这么说,你答应了?如是大人开口,少君和长门守必放弃成见。」

「唉,唯独此事,我不能……」

「哎?您不愿?」

「请大人宽谅,鄙人生性不会撒谎,若右府问起战事结果,鄙人无论如何说不出议和二字。」

「大人反对议和?」

「修理大人,议和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战是亡,和也是亡,鄙人若这般察告右府,他必定越发铁了心要出城一战。故,鄙人实不能胜任。」说着,幸村的眼角也热了。

幸村失算了,他万万没想到,城内的战意竟是出於稀里糊涂的一时冲动。关原合战之时,众人还能挺直脊梁,坚持到底。无论是石田三成,还是为他赴死的大谷吉继,都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才起事。「并非唯德川家康才手握至理。」尽管这亦是一己的执着,但其中因烁着的,却是历经磨砺的不惜性命的血性。可现在的大坂城里,却根本看不到这等血性,有的只是模糊的反抗和煞有介事的小算盘,以及为此汇集的呶呶不休的浪人。若真是如此,真田父子的命运至此亦到头了。如真田幸村这等人物,把兄长信之的忠言弃於一旁,驱走叔父,将好友松仓丰后守大耍一番才来到这里……

「大人认为,议和实际也是大御所的安排?」

「修理大人,」幸村依然脸对着篝火,「大坂的命运已经到头了,但这并非大御所之过。」

「您是什么意思?在责难我?」

幸村轻轻摇了摇头,「当然非大人的过错。非要说是谁的错不可,只能说是这大坂城的劫难……幸村虽不会劝右府议和,但也不会苟且逃生。」

「这……」

「幸村将继承家父遗志,与右府大人共命运。此意亦请大人记住。」

一瞬间,修理呆住,垂头不语。显然,他并不明白幸村的意思。幸村昂起头来——你即使不明,也是无妨了。

「那么……那么,大人觉得,究竟谁适合劝说少君?」

「这一点用不着鄙人说,自是修理大人,或是淀夫人。除此之外,别无旁人。」

正在这时,听到一阵腿甲响动,一个人闯进幕帐,竟是治长之弟治房。「兄长,出大事了!」

「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