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2 / 2)

德川家康 山冈庄八 5055 字 1个月前

「这倒不失为一计。」已经决意要与池田辉政决斗的正则,立刻对加藤的建议表现出巨大兴致。

「请等等。」眼看众人都同加藤嘉明一般鲁莽,细川忠兴忙劝阻道,「加藤大人的建议虽是有理,却极有可能使我军陷入苦战。我倒是有个主意。」

「快说来听听。」

「鄙人以为,当前最重要的,乃是团结一心,无论如何也莫要自乱阵脚。」

「你把区区岐阜当成了大敌?」

「不,忠兴并没把岐阜看在眼里。内府的心思才不容忽视。鄙人以为,内府大人之所以冲冲不肯出马,原因恐就在他暗自担心我等不和。我等不如暂且信三左卫门一次,向岐阜急行。」

众人都沉默下来,这番话震撼着所有人的心。

「言之有理。」

「对。只有干脆利落拿下岐阜城,此战才有意义,难道不是?」不愧是细川忠兴,思虑果然深远。

「好,就这么定了。我们马上行动,一定要给三左卫门送上一份厚礼。」在正则命令下,各部整装待发。

福岛等人连夜向岐阜进兵时,暂时撤回岐阜域内的织田秀信已获悉盟军战败的消息,正急急与木造具正、百百纲家等老臣反覆商议对策。

织田秀信坚信,家康出马之前,聚集於清洲城内的诸将绝不敢主动渡过木曾川,大举进攻岐阜城。在此期间,大垣城的三成会迎来毛利辉元,并与他一起兵至岐阜。这样,岐阜城就会成为西军大本营,重兵集结,猛将如云。不料,东军却忽然渡河发起进攻,让秀信着实狼狈不堪。

「竹鼻城居然落入敌手,他们真是太大意了。明日我定要报仇雪恨,彰显总见公以来的英名!」秀信大言道。他以为,明晨敌人定会从正门和后门同时发起总攻,届时,无论如何也要把敌人击退。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木造具正道:「在下不同意主动出城迎击敌人。」

「难道你要死守城池?」

「正是。不仅是我们的所有人马,瑞龙寺山的石田援兵也要合在一处。我们当下最好避免与前来挑衅的敌人激战,原因有二。」

「我们龟缩於城内有何好处?」

「其一,只要岐阜城不陷落,内府就不会从江户出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何此城不破,家康就不会出马?」

一旦开口,木造具正就不再畏畏缩缩。事实上,他内心深处,一直在为织田氏加盟西军而大憾,他认为,这样做必会毁掉织田氏,由此叹息连连。

他已看透家康冲冲不肯西进的原因:「在下认为,内府最为担心的,便是过早出兵,结果却和诸将一起被钉在岐阜城,动弹不得。因此,他在等待诸将大破岐阜城,并向大垣城挺进之时,他便可以从东海、东山两线向西进发。故,只要主公在此岿然不动,内府便不敢从江户出兵。只要内府不来,东军何惧之有?」

「那么,第二点好处呢?」

「内府不出江户,在石田大人的策动下,毛利与宇喜多等部就会甚是痛快地向我们发出援兵。因此,当下同守城池,方是上策……」

秀信怒声道:「住口!你这懦弱之人,厚着脸皮告诉我两个好处,却忘记了根本之事。照你说的行事,织田氏名声将会怎样?没有毛利和宇喜多的授助,难道织田氏就一无是处?没有他们,就得不到美浓和尾张二地?」

看来,秀信依然坚信,西军势大,具正则确信东军势优。总之,二人意见完全相左,根本无共同点可言。

「秀信定要做给你看看!我要把所有人马都遣到外城,非把敌人打个丢盔弃甲不可!」

对秀信的刚愎自用,木造具正和百百纲家无可奈何。

二十三日卯时,夜间就已摸到商町外的桑田,并在那里稍事休息之后,福岛的人马径直向岐阜城下涌来。南边,池田辉政的人马也斗志昂扬地向正门发起攻击。

正则一边进攻,一边向池田派去使者,谴责他失了信义。池田辉政早就料到此事,二言两语便把使者打发了:「我从未想过与福岛大人决斗。我乃是在敌人的百般挑衅下,迫不得已才渡河还击。这样吧,今日就由福岛大人攻正门,我则去攻后门,这样他该满意了吧?」这一番话消解了福岛的满腹怨气。

一方为了拚命争功,一方只是为了守城——从一开战,两军士气就大有差别。

福岛、加藤、细川等部从革屋町向七曲口突进,浅野幸长负责阻击石田的援军,同时攻击橙原彦右卫门、檀原内膳、河濑左马助、松田重太夫等所率约两千人把守的瑞龙寺山据点。

东军人马原本已进至会津附近,竟无功而返,自然窝着一肚子火。如今他们终於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多日以来郁结於心的不满和愤怒倾泻而出。东军攻势愈盛,瑞龙寺山据点最先得手,紧接着,稻叶山城据点也已被攻破。

当木户口被细川的人马攻陷时,木造具正遭遇福岛家臣松田下总攻击,身负重伤。福岛和细川两路人马越过城墙攻入二道城,城门霎时大开,东军如潮水般涌了进去,此时刚过正午,大军陆续逼近本城。当年,为了实现「天下布武」的大志,信长公选了这块福地筑起的名城,今日却沦为千军万马争夺的猎物。

当福岛、细川、加藤等部向本城逼近时,从后门赶来的池田辉政忽然在城门放起大火,将自己的旗帜扔进本城,让手下士兵高声呐喊:「池田攻陷了城池!」

城门打破,各路人马一拥而人。守军乱作一团,投降的、被杀的、自尽的、逃亡的……城内成了人间地狱。

「织田秀信在哪里?」

「岐阜中纳言在哪里?」

「是不是害怕,藏起来了?给我出来!」

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在腥风血雨之中,处处是高举白刃的兵士,织田的人马倏忽间似不见了影子。

忽然,一个身穿甲胄的武士高举着斗笠,从后院的树荫里跑了出来,竟是秀信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来投降了。

战争之胜败,除了谋略的作用,亦是细节累积的结果。家康的算计与织田秀信的算计自有天壤之别。秀信只看到眼前的敌人,却怎么也看不透这些人是在何种动力的鼓舞下而战。

一方不战则已,战则必胜,不打败秀信,家康便不会发兵;一方则单幻想着石田三成的支援。若秀信略知算计,就会采纳老臣意见,舍名求实,固守城池。可是,年仅二十一岁的秀信,却一味追求虚名,不到一日就让天下名城易主,还在雨中乖乖缚手,狼狈地跪到敌人面前,「岐阜中纳言秀信愿将本城交出。」

由於秀信的容貌酷似信长公,故池田辉政和福岛正则拦住了正要扑上去的人。

「本城我们当然是要接收,但中纳言日后有何打算?」

池田辉政想起信长公,声音都有些颤抖。福岛正则的感情比辉政还要强烈,他已控制不住,嘴唇一个劲地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请内府随意处置。」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看在秀信也是一名武士的分上……」秀信声音沙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切腹?」

「正是。」

此时,从四处赶来的负伤者陆续跪在秀信周围,幸存者廖廖无几,总人数竟不到三十。

「停止战斗。打扫战场。」正则这才大步走到辉政面前,大声道,又回首盯住秀信,语气如父亲训斥儿子,「现在说自尽还为时尚早。此次战事,全起於石田和大谷的野心,中纳言还年轻,才糊里糊涂中了计,若能幡然悔悟,尚不至於……」

「话虽如此,苟且偷生岂非武士耻辱?」

正则并不再理会,转而对池田道:「雨下大了,把床几挪到屋檐下吧。」这时,本多忠胜和井伊直政也匆匆赶来。

大概是这位年轻城主的样子太易让人想到信长公的缘故,方才还浑身杀气的诸将,心中突然充满怜悯和对於世事无常的感慨。

「给中纳言拿个杌子。」池田辉政命令士卒道。

坐下之后,秀信还是哆哆嗦嗦颤抖不已。虽然他相貌与祖父甚近,器量与经验却不可同日而语。目下即是如此,他只是计较眼前的耻辱,已完全不虑织田氏的存续诸大事了。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正则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希望你还是放弃自尽的念头,让我们进城,随后自省一些时日。」

事实上,此时的秀信早已连自尽的勇气也没有了,正则却还苦口婆心劝他,想起来真是好笑。尽管如此,却无一人发笑。

「尊祖与内府,从小便亲如兄弟,你又是信长公嫡孙,正则发誓,定要在内府面前为你求情。赶快悬崖勒马,休要再伤害织田氏的声名了。」说到这里,正则又急於表现好意,「我看这样,你若觉得不堪,暂且到高野山避一避。如此,内府亦不便责罚你了。骚乱平定之后,我再从中斡旋。对,这样最好不过。」

看着眼前与自己儿子同龄的秀信那般茫然无助,正则有些不忍。

听到「高野山」三字,秀信才抬起头来,打量一圈池田、井伊和本多等人。当他发现众人脸上并无明显的憎恶之情时,遂默默把手伸向腰间的短刀。

「你不可轻生。」

「秀信明白。」秀信嘟囔了一句,猛拔出短刀,割掉了顶髻,「秀信去高野山了,城池交给你们随意处理。」

正则松了口气,接过秀信递过来的发髻。「这样最好。」说着,他把发髻向众人展示了一下。

处置完秀信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究竟谁先攻陷了城池。在本多忠胜的调解下,池田与福岛最终妥协。

本多道:「我看这样,就算是你们二人同时攻陷了城池。」

於是,两家又各自让士兵插上旗帜,取代织田氏守备城池。岐阜之战最终以东军大胜而告终。夜幕降临,在霏霏细雨中,意气风发的东军将士又把目光望向了大垣城。

稳坐江户的家康挥舞着无形的令旗,仅仅在村越茂助直吉抵达清洲的第四日,便成功地把西军最重要的据点之一岐阜城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