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苞欲放的樱花上,洒满春天的阳光。出了庭院,信长立刻登上假山的亭子。那里视野开阔,城内景象一目了然,不必担心有人打扰。
「家康进京之事可以确定吗?」
「千真万确。」
「武田已不必担心,伊势也已平定……」信长自言自语地掰着手指头,「猴子,你认为征讨朝仓最应注意什么?」
「攻进北陆时,万一浅井……」秀吉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信长凝视着天空。猴子又道:「本愿寺虽和比睿山有来往,但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防备浅井的偷袭。」
信长半晌无语,然后咧嘴笑了。信长的幼妹——有闭月羞花之貌的市姬嫁给了浅井长政。夫妻二人如胶似漆,已经生下了两个女儿,信长也一直在尽力关照他们。浅井会和朝仓勾结起来,偷袭织田氏吗?
「还有呢?」
秀吉笑着施了一礼,道:「在下认为,不必从岐阜城带去过多兵力,而应当设法在途中募集壮丁……」
「在途中?你的想法是……」信长的声调突然变得尖锐。此次进攻朝仓,他最忧心的就是军队的调度。既已让人四处宣扬此次进京的目的,是为了检查皇宫修复工程的进展和搜集茶器,那就不便领大军前去。
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人察觉此意。因此,应该悄悄进京和家康汇合,等到北陆地区的积雪融化,趁其不备,一举击溃朝仓。此计如能成功,那么秀吉担心的浅井和朝仓家的勾结之事也就不成了。因此,如何巧妙地调兵遣将,一直让信长头疼不已。秀吉看透了信长的心思和苦闷,於是提出在中途召募兵力。
「说说看,究竟该如何做?」信长催促道。秀吉展颜一笑道:「您从小就很喜欢相扑吧?」
「这和你的办法有何关系?」
「当然有。主公,您为近畿和伊势地区带来了太平,因此可借庆祝太平为名,在中途举行相扑表演。」
「哦。」
「如此一来,那些怀有一技之长的浪人,定会蜂拥前来。您可以从中挑选有器量、武艺高强的……」
信长不禁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到底是猴子!」
「地点就定在近江的常乐寺吧。立刻通告天下,让那些浪人早早知道;然后假装送运奖品,暗中送去兵器、粮草;接下来就可以欣赏相扑之名,带领亲信过去了。」
「明白了,我明白了,猴子。」
「您挑剩下的浪人,再由我们去接收。那些刚被选中的武士定会争先恐后杀敌立功,而老兵也会毫不示弱。如此一来,北陆之战必已……」
信长听到这里,忽然仰望着天空,放声大笑。他斥责人时声音洪亮,笑起来也令人心惊,吓得周围松树梢上的小鸟扑腾腾飞跑了。「哈哈哈,一边欣赏相扑比赛,一边进京赏花。好主意!哈哈哈!」
谈话结束,信长立刻下令在尾张、美浓和近江一带举行相扑比赛。赛事的主持是颇有威望的不濑藏春庵。
二月二十五,信长一行悄悄从岐阜城出发了。次日,他们进入了常乐寺。二十七、二十八两日,从各地赶来的浪人逐渐聚集过来,整个常乐寺热闹不已。
「听说优者可以被选人伍,这可比得到奖品强多了。」
「无论如何,我要让信长公注意到我。」
大力士们窃窃私语着。
「就要天下太平了。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的确,织田大人乃是洪福齐天之人。」
男女老少议论纷纷。信长耳中听着这些话,悠然自得地在众人中游走。必须时刻倾听百姓的声音——这是信长一贯坚持的为政之道。
相扑比赛於巳时正式开始。
以前用来祭祀佐佐木氏家神的这个沙沙贵神社,如今僧房鳞次栉比。寺庙中央的空地上,划出了一个圈子以举行相扑。四方柱和观赏席上张好了帷幕。这一切无不反映出佐佐木氏(六角氏)的衰败和织田氏的兴盛。
信长穿过人群,正了正衣装,在席上落座。谁都没有发觉他刚才就混在人群中,所以众人一时都有些畏惧,齐刷刷地盯着信长。信长的神思却已经离开了相扑,转往他处了。
此地西临琵琶湖,背靠群山,信长不禁想在安土这天然要塞建起一座雄伟的城池。如果在山麓至内湖一带建起街市,取消一切关卡,允许天下商人自由出入,那么此处无疑会成繁华之地。岐阜城也不错,但这里离京城比岐阜更近。若派水军驻守,依托比睿山,定能号令天下。平定天下应从收拾朝仓开始……想到这里,信长举目向赛场望去,只见长光河原寺的大进和百济寺的雄鹿正面红耳赤地对峙着,交缠在一起。
曾喜好相扑的信长立刻被吸引住了。很快,以腰间力量见长的大进取得胜利。此时,雄鹿的弟弟小鹿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大进的腰带……
当鲶江来的相貌凶恶的又市郎昂然上场后,比赛逐渐进入高潮。浪人宫居眼左卫门被又市郎高高举过头顶,扔出了圈外。此时,青地与右卫门又冲了上来。他人如其名,皮肤青白细腻。二人是今天比赛中最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们微微下蹲,肌肉如铁块般隆起。双方虽然都渴望马上战胜对手,但没能分出胜负,决斗拖到了次日。还有两人——大唐正权和深尾又次郎也是棋逢对手,比赛同样被拖到次日。这两天艳阳高照。因为比赛是在佐佐木氏的一员六角承祯的家神前举行的,信长给百姓带来的震撼非同一般。
「拒任副将军之职的织田大人,真是威猛无比呀!」
「他带过来的奖品可真丰富!」
青地与右卫门和鲶江的又市郎很快被选拔上;深尾又次郎、大进、眼左卫门等则被任命为两人的部下;另外选取了一百八十余名浪人,或作为足轻武士,或作为临时壮丁。一切安排停当后,信长率众离开了安土。就这样,信长与其亲信木下秀吉,使得京城之春热闹非凡。
二月三十,信长走进了典药头半井庐庵的府邸。诸大名纷纷前来问候。松永弹正久秀和细川兵部大夫藤孝试图搞清信长进京的真实目的,不时前来打探。
「主公,现在街面上流言满天飞。」秀吉道。
信长回道:「是说我前来征讨越前的?」
「正是。您看这样如何?让丹羽五郎左卫门陪茶人友闲法师往泉州坍市收集茶器。」
「好主意……」
丹羽五郎左卫门在织田家与柴田权六并重,如果让他特意去坍市收集茶器,肯定会给外人以织田休战息兵的印象。
「好,就派他们二人去吧。但现在为时尚早。等京城里樱花烂漫时再去不冲。」
到三月初七,一直暗中等待的家康也抵达了京城。信长於是去见将军,建议他在二条城的新府邸招待诸将,欣赏能乐。
修建二条城的将军府,也是信长苦苦思索后的决定。自从平定京畿,信长认为重树幕府权威是稳定人心的第一步,於是他在原来的废墟上继续向东北扩展了一町左右,於去岁二月二十七开始动工。经过一年的紧张修建,新的将军府终於落成了。
其中假山泉石最让信长费心。在搬运昔日足利义正将军府里的九山八海石和细川府内的美户石时,信长亲自前来,让人用绫罗绸缎包裹石头,请来鼓乐队,举行了盛大的搬运仪式。这种安排不仅是为了讨将军义昭的欢心,更是出於稳定京城人心的目的。再加上进京后免收赋税,军纪严明,信长立刻赢得了市民的信赖,称赞他不愧为织田上总介。
二条城的能乐表演定於十四日进行。
樱花怒放,通往新宅的大道被装饰得华丽无比。被邀前来的公卿们好像终於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个个面露笑容。出席的武家有伊势的国司北畠(zai)、飞騨(da)的国司姊小路、德川家康、畠(zai)山高昭、细川藤孝、一色式部大夫、松永久秀等,越前的朝仓虽然也在被邀之列,却未作应答。
在木香飘溢的新府,观世太夫和今春太夫轮番起舞。
「真没想到还能在京城看到能乐表演。」有的公卿甚至感极而泣。将军义昭特意来到信长面前把盏:「这些人都希望你能任左兵卫督之职,你此次能接受吗?」
信长赶紧摇头辞谢:「不可不可,信长不过做了该做之事。」
家康不时看看信长,故意没有打招呼。
新府举行的能乐表演,在很大程度上减弱了市民中间流传的征讨朝仓等传言的影响。
四月初一,丹羽五郎左卫门陪着友闲法师,牵着几匹满载金银的骏马前往泉州坍市收购名器。因为事前已经公布了这次行动,所以不断有各地名器汇聚前来。天王寺屋宗及的果子绘、药师院的茶器小松岛和油屋常佑的花筒柑子口等,都是在此时汇聚起来的。
信长一边试图瞒天过海,一边在众人面前急道:「皇宫建得太慢了。」他开始每日来往於工地间。他穿着绛紫色战服,骑着黑色战马,故意每日在街面上驰骋。了解其从前行事风格的人,看到他如此急躁,都不禁大感惊讶。
几万根木材从大坂运到鸟羽,又从鸟羽运进皇宫。监工是大泽大炊介。一切都依古礼进行,木匠都头戴宫帽,身穿朴素的官服,不断往来於鸟羽和皇宫之间,奇异的装扮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织田上总介对皇室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市民们纷纷称道,事实也正是如此。但只是皇宫落成,若缺少点睛之笔的话,将很遗憾。因为皇室的领地都在地方上,地方起了战乱,朝廷也是颗粒无收。所以,信长一边操心皇宫的建设,一边主张重振皇室的收入。其办法是:借米给京城的百姓,所得的利息归皇室。这样一来,皇室就有十五石左右的月收入,应该能保障只有十来个侍从的正亲町天皇的日常生活。
京城的樱花凋谢了。绿意笼罩着古都。为了让古都永远享受太平的阳光,终於到了推行「天下布武」的时候,除了战争,别无他路。德川家康率队驻紮的相国寺里,忽然有密使来访。无疑,北陆山间的积雪已经融化,春日正照耀着那里的山谷。
元龟元年四月十八。家康对外称,既已遍览京城春色,该回滨松了。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日。
「今天没有看到织田上总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工匠们议论纷纷时,信长已紧跟着家康,经近江的坂本向若狭路进发了。队伍前面飘扬着一面枯叶色大旗,其后紧跟弓箭营和火枪营,然后是信长引以为傲的长枪营,共三百人;接着还有先头核心部队,有八角将、九爪将、十二牙将、三十六飞将,率领着五百余骑,径向越前的敦贺而去。
战如疾风,攻如堤溃——一向神速的信长军队,转眼就迈过了若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