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德川家康 山冈庄八 4920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二章 狂乱祭父

听到父亲猝然故去,织田信长猛地踢开被褥,坐起身来。浓姬亦刹那变得满面苍白,一时茫然若失。但她不愧是斋藤道三之女,立刻起身穿好衣服,并将小袖和服和小衣拿到信长枕边。信长看一眼,心中承可。那不是丧服。她在暗示他,应秘不发丧。

「阿浓!」

「您赶紧换衣服。」

「休要着急。人已经死了。」

浓姬默默地双手合十。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信长眼里簌簌落下泪来,「人生短短五十年……他却早去了八年。」

浓姬突感心中悲痛,不禁低声哽咽起来。

「阿浓!」

「嗯。」

「不要哭了。与三河的竹千代相比,我多享了十数年父恩……」

「是。」

「穿衣吧。」

浓姬忍住泣声,帮信长穿好衣服。信长却终是思绪未息。竹千代虽孤苦为质,但冈崎内部却团结一心。织田氏外患止息,却内忧大炽。世人都自会说,此乃信长咎由自取。其实,无人能明白信长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心境。

系上袴带之后,信长用力拍拍肚子,说声「好了」他恐已想好如何面对父亲的猝死了。浓姬从刀架上取下大刀,递给信长。

「阿浓,」信长脸上露出笑意,却马上流下泪来,「不会让你看到织田信长第二次流泪。你不要笑话。」

「是……是。」

「父亲留给我一宗巨大的遗产。你知道是什么?」

浓姬摇头。

「他在最后方明白了我。他说,只有我才能实现他未竟之志……他相信了我。」

「父亲大人的志向?」

「你马上就能明白。尾张一国之守算甚?比起振兴织田氏,还有更大的事等着去做!」

浓姬突然想起,这些话,信秀也曾对平手政秀说过。「只要有在下在少主身边,断不会让织田氏败落。」在他们讨论继承人问题时,平手政秀这样对信秀说。信秀当时笑道:「织田氏若是败亡,也没有办法。但你若能辅助他,万里江山自由他纵马驰骋。」

「家中诸事都拜托你了。」信长说完,快步走出卧房。

「少主到!」

座中顿时喧哗起来。这个臭名昭着的年轻人究竟如何控制局面?或者,他会怎样辱骂和嘲弄重臣?众人饶有兴趣等待着,幸灾乐祸之意弥漫大厅。

还未见到信长的姐妹和土田夫人的身影,表面上,乃病重的信秀召见重臣们商议后事。除了平手、林、青山、内藤四家老之外,织田玄蕃允、勘解由左卫门、造酒丞也在座。佐久间、柴田、平田、山口、神保和都筑等家臣均在。信长的兄弟中,只看到信广和信行。信长的妹婿信清也从犬山城赶了过来。

「少主,这边请。」看到信长,平手政秀招手让信长坐到信行上首。

信长没有理会平手,大步走到父亲身边,弯下腰去,手放在信秀额上。

「少主!」看到信长荒唐的举止,平手政秀和林佐渡几乎异口同声惊道。但信长置若未闻。

「他已经冰凉了!」他自言自语着,但声音响亮得满座皆能听见。「往生极乐世界。为何不让枕头朝北?为何还不献上鲜花和香烛?」

「少主!」

「还未发丧呢。」

「哼!」信长翻着白眼,「就这样放着一个死人?听着。马上将遗体运回古渡本城。」

「信长公子。」犬山的信清望着神情悲苦的信长,道,「请您先坐下。何时发丧事关重大。」

信长盘腿坐下,「为何?」

「现今东有今川、西有北畠(zai)、北有斋藤,均在时时窥视着我们。将主公运回古渡城我无异议,但就此回去,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乘轿回去?」

信长挥挥手,道:「不必。」

「您是何意?」

「那种小聪明怎能骗得了敌人?」

「兄长。」信行向前挪了挪,「外间传言父亲是在和岩室夫人同床共枕时去的,你难道就不觉难堪?那样是否合乎孝道?」

「信行!武士未死在战场上,而是在榻榻米上往生极乐世界……这是多么难得的福气。和爱妾同床共枕气绝,更为父亲之死增添了荣光。那些笑话父亲的家伙内心羡慕还来不及呢。父亲岂会喜欢你那种孝道?」

「少主!」平手政秀忍耐不住,扯了扯信长的袖子。

「实际上……」从末席传来声音,「主公有遗言,无论如何必须在此向各位公布。」

「遗言?」人们不约而同望向出声之人。说话人乃柴田权六。权六神情诡异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裹。

「嗯,遗言?拿上来。」信长声音沉稳,自有一种震慑的力量。

权六犹豫起来。他本以为信长会惊慌起来。遗书当然是伪造的。信秀没有留下遗言,岩室夫人也没有写下任何字句。权六本来想着只要向众人宣读一遍即可……由於众臣对信长的反感,只要读一读伪造的遗书便足以达到更废信长的目的。而且信长越愤怒,对信行一派越有利。若信长胡乱对遗言生疑,众人自会更多怀疑起信长的品性:如此一人,可堪大任?

「嗯?有遗书……太好了。」信长道,「我来读给大家听,拿来!」信长沉静地催促道。权六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信长从权六手中接过遗书,先在额上触了两下,然后直接装进了口袋里。「宣读遗书之前,我想问问父亲弥留之际的事情。信行,你当时可在场?」

「在场。」信行答道,「我过去时,父亲大人尚自清醒……」

「哦。」信长摇手止住信行,「好个不孝之子。」

「兄长何出此言?」

「既然清醒,为何不立刻将父亲大人移到这里?你刚才不是说父亲大人和岩室同床共枕时气绝吗?……还担心被世人笑话!」

「这……我是说过。」

「信行,你难道在愚弄我?若确是在爱妾身边气绝身亡,世人笑话也就罢了。但父亲尚自清醒,你却不将他搬离卧房,故意让他受世人耻笑……到底是何居心?」

「这……」柴田权六忍耐不住,开口了。

信长笑着摇了摇手,「我明白你的一片忠心。你好好待着。信行!」

「兄长。」

「权六说这份遗书是岩室笔录的父亲遗言,你确信?」

「啊……这……我当时不在场。」

「你不知?不知便能相信?好!我明白。你既然在父亲一息尚存时见了他,他却没有让你代写遗书,而要女人去写,也难怪不足为凭。这封遗书就由我保存吧。权六!」

「在。」

「为慎重起见,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信长带着讽刺的微笑。

权六顿觉毛发倒竖。信长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若此时继续纠缠遗书之事,信长定会不耐烦地摆着手说:「知道了知道了。因为你的愚忠,被女人欺骗了。」若是信长叫出岩室夫人来对质,事情就更糟糕。

「为慎重起见?您是指……」权六腋下冷汗直冒,他惴惴地望着信长。

「无他,发丧之事而已……若不加掩饰直接发丧,也许会有人欺我信长,领兵攻人尾张,你认为那人可能是谁?」

「啊,这……」

「不知?哈哈哈。你仔细思量一下。到底是谁?」

权六满面通红。不仅仅是他,信行也如石雕般僵在那里。犬山城的信清,以及林佐渡等人,都神色尴尬。

「哼!」信长又笑了,「我心明如镜。信长虽被称为尾张第一傻瓜,但那些人的伎俩,这傻瓜早已看透。休要担心。」

「是。」

「权六,我生来便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懦弱者,也非不明事理之人。只要有人敢蠢蠢欲动,我便毫不留情取他狗命。你们大可放心地将遗体移往古渡。马上准备葬礼吧。」

此前一直闭着双眼的平手政秀突然插话道:「且慢……少主……不,从今日、从此时开始,您就不再是少主,而是主公了。主公既如此吩咐,在下也认为,诸事有备无患。葬礼必须要办,故不如立刻准备,定好善后事宜,这样反而能够避免世人的议论和污蔑。诸位以为如何?」他静静扫视了一遍在座众人。信长也目光锐利地盯着大家。

内藤胜助终於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是主公的吩咐,就必须服从。」

「对。」青山与三左卫门也点点头。

四家老中的三个人都已经同意了,信行见机,便也冲信长道:「我觉得兄长的意见可行。」

信长翻翻白眼,暗自冷哼。信行的懦弱让他无法忍受。虽然八面玲珑讨人欢心,但凡事都无主见,毫无能耐,竟有野心?

「那么,立刻将先主遗体运回古渡。准备葬礼。」平手政秀静静道。

怀着对信长的强烈不满,织田氏家臣们开始筹备信秀的葬礼。

时间定於天文二十一年三月初七,墓地为信秀十一年前亲自发愿建立的那古野村龟岳山万松寺,住持禅师也是信秀於开山时亲自选定的大云和尚。

但新继家督位的上总介信长却几乎没有参与筹备事宜。林佐渡和平手中务互相猜测着对方的心思,尽力掩饰神突,他们在顺利举行葬礼这一点上,意见是一致的。

除了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与其弟七郎左卫门、林佐渡、佐久间大学、山口左马助和都筑藏人之外,信长舅父土田下总,妹婿神保安艺、织田信清,都声称信长将是导致织田氏走向败亡的罪魁祸首。

「倘若葬礼之后,这些人一起谋反……」想到这里,信长就心痛不已。他之所以希望让父亲离开岩室夫人,尽早返回古渡,正是出於这些忧虑。今川氏整修武备,磨刀霍霍。信长发现,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父子已有通敌迹象。安祥城被今川收回,樱井也落入敌手。今川氏的名将葛山备中守氏元、冈部五郎兵卫元信、三浦左马助义就、饭尾丰前守显兹、浅井小四郎政敏等,正在鸣海城对面不断修筑工事。因此,若是父亲故去导致织田氏内部混乱,他们必会乘此机会出兵尾张。信长自信尚能对付得了他们。但这样一来,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就难免乘虚而入了。

六日下午。

「阿浓,刀——」一直躺着的信长,突然跳了起来。浓姬吃了一惊,取下刀架上的长刀递给信长。

「阿浓!」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