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哄堂大笑。人人都想借这个孩子的天真可爱来冲淡广忠带来的惨淡心情。
「这可不是『汪汪』,这是马,马——」
「马——」竹千代跟着说了一句,扔掉了手中的梅花,朝玩具扑了过去。
鸟居忠吉在一旁眯着眼,微笑着对阿部老人道:「一定要活到少主会骑马。」
老人点了点头,接过传来的杯碟,将竹千代递给了乳母阿贞。「我一定长寿。这杯酒我喝了。」他喝完,把杯子递给了酒井雅乐助。
石川安艺等雅乐助喝完之后,道:「你最近可听说过内庭的一些传闻。」
安艺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城主有了新的女人。」
「什么?这怎么可能!上房夫人自从回了刈谷之后,城主连阿久夫人那里都没去过。内庭的嬷嬷们都看不下去,叹城主用情太专。」
「原因正在於此啊。」
「你的意思是……」
「大概是酒后乱性。半夜沐浴时,把侍女当成了……」
「侍女?」大久保新八郎从旁插嘴道。
「不可胡言!」新十郎慌忙阻止了他。
「他把侍女当成了上房夫人?」
「听说她们倒是有几分像。当时侍女低头跪在地上,城主有几分醉意,叫她伺候沐浴。」
「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都住口,不要再说了!」石川安艺正说着,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鸟居忠吉严肃地叫道。
不知什么时候,竹千代自己爬到了壁龛旁边,把玩具马立了起来。
酒井雅乐助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虽说乱世无常,但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未免太悲哀了。当年,正是雅乐助劝说广忠为了家族着想,迎娶十四岁的於大。这门婚事对於松平家而言非常必要,能保家族平安。但十六岁的广忠对婚事却非常反感。於大肯定也一样。但是初为人妇的於大,不管是对时势的判断,还是对人生的领悟,都比她的丈夫要明智得多。她怀着一颗忍耐之心,逐渐感动了广忠,得到全族老少的信任。最后,竹千代出生了。当时家中所有人的喜悦,雅乐助仍觉恍如昨日。但在这个惨无人道的乱世,任何事都无法完全如愿。这对夫妻,为了家族利益结合到一起,却又不得不为了家族利益分开。於大的兄长水野信元投靠了织田信秀,冈崎迫於今川家的淫威,只得送走了於大。
送走於大当日,雅乐助心中的悲痛不轻於广忠,直到今日,那悲伤还缠绕在他心头。他知道广忠无法忘记於大,才不断劝说他续弦,娶户田弹正之女为妻。但广忠的失格还是让雅乐助无比愤慨。他真想大骂广忠一顿,这可不是一个可以整日沉溺於情爱的时代。但在生气的同时,悲哀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广忠生於弱小家族,无法避免策略婚姻。他对此心怀愤怒,这种不满折磨着他病弱的身体。
酗酒,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女人,唉!如果说是因为年轻气盛,雅乐助倒可以松一口气。但他竟然酒后乱性,把别的女人……此事未免太过荒唐。他非将才,和乃父清康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己实在难辞其咎。「必须去劝说他……」雅乐助正想到这里,鸟居老人异常平静地对石川安艺道:「你从何处得知这种传闻?」
「城主的一个马夫从侍女处听来的。」
「时你未制止他把这事传开吗?」
「当然制止了。」
「可是,内庭的现状,仍然令人担心啊,正家……」
雅乐助望住忠吉柔和的面孔。
雪似乎停了,隔扇亮了起来。
鸟居忠吉住在渡里,不在广忠身边。在广忠身边管理事务的这些家老,此时并无职名,只是被称为老臣。冈崎的一切事务都由本多平八郎、酒井雅乐助、石川安艺、植村新六郎和阿部大藏五人负责。
但是,家中最为年长的忠吉,对於广忠自是非同寻常之人。忠吉出声,众人的视线便不约而同投到了他身上。
「这种事司空见惯。」鸟居老人意识到气氛的紧张,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我马上启程回渡里,因此想请你和大家好好商议此事。和田原的弹正大人联姻一事至关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那位小姐的品性。是吧,老头子?」
「是。」阿部老人点了点头。
「并非所有的松平家人都会聚集到这里。」
「我也是此意,正家。」
雅乐助点了点头。还是老人们想得周全。担心虽有些过分,但也并非没有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内庭便会生出异端。
强大时没有的争端,在势弱时肯定会发生。族人分为织田派和今川派,原本已令人无奈,但就怕有人看到近邻弱小,生起野心。松平一族便会四分五裂,最终亡族灭家。这种事古往今来都不乏先例。先前有广忠的叔祖松平信定私通织田,而现在他的叔父藏人信孝也开始频频流露微词。
「城主如今心乱如麻。若有人趁机散布谣言,那就大事不妙了。」
「我明白。」
「还有,竹千代也令人担心。」
忠吉回头看了看在壁龛旁边无忧无虑玩耍的竹千代,道:「不如和上房夫人在时一样,让竹千代公子移住本城大殿,交给绯纱夫人,众位意下如何?绯纱夫人定会应允的。你们好好商议此事。」绯纱夫人乃先主清康的姐姐、竹千代的姑祖母。
「把竹千代公子转移到二道城,看似尊重,其实是轻视。这种地方……不管怎么说,竹千代也是家中团结统一的希望啊。」
「我们会仔细商议。」雅乐助其实也有同感。为了树立嫡子的威严,他把竹千代转移到这里,但事后就后悔了。如果家族强大,此事实不必多虑。但现在,就连城中的气氛也无法让人放心,雅乐助愈想愈为广忠感到焦急。虽说尚无凭据,但被广忠宠幸过的那个女子万一……
大家从竹千代的住处退出时,已将近午时。
竹千代知道将要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阿贞怀中挣扎了起来。他还不会留人,只是伸着手叫着「爷爷」、「爷爷」。大久保兄弟眼圈通红,随随便便辞过众人,便走出城门,回到了山中。
「竹千代公子必须回本城……」住在城内的雅乐助把鸟居忠吉送至六勺口,呆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甲山想到。大家都很珍视幼小的竹千代,希望团结在竹千代周围,根本原因就是广忠太软弱。
分手之时,忠吉对雅乐助笑道:「竹千代公子可是我们一族的马印。」这句话的意思只有雅乐助能明白,而且确实如此。由於於大夫人的离开和广忠的消沉,松平族人眼看就要失去自己的马印。为了再次团结起来,必须把竹千代这面旗帜竖立到广忠身边,再迎娶一位比於大更贤惠的夫人。
雅乐助遥遥望着甲山和登岩山上覆盖着薄雪的树木,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能就这么回去!必须回去单独面见城主!不是简单的贺年,而是前往内庭,和广忠喝酒聊天,拉近双方距离,交心谈一谈,那才是自己的职责。想毕,他转身往回走。
途中他遇到很多武士,个个祝他长寿。雅乐助只是一味低着头,心事重重,不予理会。雪霁之后,马上开始融化。风斗叶逐渐吐出了新芽,黑色的土地映入眼帘。「要让他把握住春天……」侍在广忠身边,却不知道他有了新的女人,真是糊涂透顶!他想在二人促膝畅谈之时,摸清这个女子的品性。
雅东助走进了内大门。武士们惊讶地迎住他。
「城主在吗?」他看了看大书院,广忠不在,火炉里只剩下白灰。雅乐助走上通往内庭的走廊。他故意大声咳嗽,站在内庭女仆总管须贺嬷嬷门前,喊道:「有人吗?正家喝多了,想洗洗身子。烦请通报城主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