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直的军士,并不是普通武夫。他们待遇好,装备好,身体素质一流,战力强劲,至少一半人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沙场老手,还有一半是从小习武的豪强、将官子弟。邵树德又经常督促他们训练,给他们上课,与他们一起复盘战术,说是“随驾版”讲武堂不为过。
说白了,这都是军官种子——事实上这些年也放出去了不少人,仕途都很顺遂。
渤海覆灭之后,短时间内局势不会稳定,必须给地方官员军政一把抓的权力。这种事,给别人不太放心,只能从银鞍直里面挑人了。这会把他们放出去,给个立功的机会,后面直接任用,也有个说头。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邵树德真正关心的还是渤海上京这个主战场。
辽东北部打仗的时间窗口短,最多五个月,甚至都不到。他一路上撵着各路军将的屁股跑,还是为了给他们施加压力。
六月二十四日,他抵达了敖东城,此时符存审已围困上京八天,陆陆续续有些消息传回来。
使者入城招降,渤海国主大諲撰犹豫不决,并未明确表态。但在看到官员们多欲投降之后,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又不愿降了,并且派天门军抓捕了数名官员,抄家灭族。
可怜这些渤海大族,本来都挺有势力的,但困守上京城中,再大的力量也没法调动,被天门军的武夫们拿捏得死死的。
以威胜军为主的东路军攻克丰州。或许因为耽误了太长时间,兼且伤亡不小,安东府兵入城后大肆屠戮百姓。虽然很快被制止,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了,同时这也让人进一步认识到了府兵的局限性。
银鞍直比威胜军先一步入中京,三战三捷,不过战果都不大,前后俘斩两千余人罢了。要想拿下显德府,还得等邵承节的主力过来。
二十五日,休整了一晚的邵树德在敖东城外打猎,顺便接见了一批渤海降官降将。
人数有点多,大概有五六十的样子,官最大的是西京留守张定保。
他已经被任命为正八品上的太仆寺典牧令,比起在渤海国的地位,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甚至可以说断崖式下跌,但终究有了出身,也不错了。
“张卿与大武艺时期的张文休是什么关系?”邵树德一边调试着弓弦,一边问道。
开元二十年,因唐廷不愿杀投奔而来的渤海国王大武艺之弟大门艺,同时资助渤海北部不服管的黑水靺鞨,“干涉内政”,渤海国遂水陆两路进兵,伐唐。
其中水路便由张文休统率,他出其不意地在登州登陆,杀刺史韦俊,直到唐廷调集军队过来,方才撤走。
这是一次十分成功的跨海登陆突袭,牵制了唐廷的一部分精力。张文休之名,甚至呈送到了玄宗案头。
“正是先祖。”张定保的腰弯得很低,回道。
“玄宗不能令张文休低头,朕却得卿来降,甚好。”邵树德说道:“不知渤海世族,可还有人愿降?”
“陛下会如何安排渤海土族?”张定保问了一句。
“到中原花花世界过日子不好吗?”邵树德问道。
“陛下慎重……”张定保刚说半句,便接触到了邵树德严厉的目光,顿时不敢说下去了。
“张卿想什么呢?”邵树德展颜一笑,道:“前唐攻灭高句丽时,李世民怎么做的?”
张定保面色惨白。
怎么做的?普通老百姓或许不用迁移,但“上户”可都被尽数安置到了淮南。三百年下来,淮南的高句丽人安在?一个个都已变成汉人了。
“不要幻想。”邵树德斥道:“朕出动十余万人马,不除恶务尽,可能走吗?渤海土族乖乖迁走,朕还能让他们体面点,若不听话,朕就帮他们体面。话撂在这里,达不到目的,朕今年就在渤海过冬。”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张定保自知没有任何幸理了,於是不再相劝。
“再告诉张卿一件事。大諲撰方寸已乱,在上京城内大肆屠戮忠良,连东平王大澍贤、宰相乌炤度都为其所杀,公卿士族入狱者更不知凡几。”邵树德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张卿只需稍稍打探一下,便可知上京之事。”
张定保听了也十分吃惊。
国主这么做,完全是在动摇渤海根基啊。他有点不太敢信,但圣人言之凿凿,又不像假的,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
“朕再和张卿说件事。”邵树德校准完步弓,从壶里抽出一支箭,四处观瞄着,嘴里说道:“昨日得军报,平海军战舰在龙济港上岸,已夺占县城。”
张定保又一惊。
他知道平海军就是大夏的水师。四艘战舰怎么着也能载运数百兵丁,突然上岸的话,拿下一座港市还是有可能的。龙原府如今可没多少兵了啊!
“听闻张家与庆州窦家世为姻亲,你这便去将龙原府劝降了,如何?”邵树德说道。
“臣遵旨。”张定保暗叹口气,应道。
如果真如圣人所说,国主大肆抓捕、屠戮世族的话,渤海就完蛋了。
真的太糊涂了!你的王位到底怎么来的?不是靠武夫,不是靠科举考上来的文官,靠的是世家大族啊!屠世家,就是在削弱自己的统治基础,真的糊涂到极点了。
“嗖!”一箭飞出。
刚刚扑飞而起的雉鸡从空中栽落,在地上扑腾了两下后,不动了。
“若窦氏不降,便是此下场。”邵树德说道。
张定保已经麻木了。武夫天子,敢说敢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还能怎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