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耶律释鲁白发苍苍的面容出现在营地时,阿保机心中一热,亲自上前,为其牵马。
释鲁伯父是他的贵人。
从他尚在襁褓之中时,就一力庇护,想办法把他送到回鹘述律部避难。
稍稍长大之后,又悉心教导,委以重任,着力栽培。老实说,比对亲儿子还好,以至於外面有阿保机是释鲁亲儿子的谣言。
完全可以这么说,没有释鲁,就没有阿保机。幼年时你的生命得不到保障,长大后没人给你机会,那么也就只能蹉跎一生,甚至在残酷的内部倾轧中,因为实力不够而被人杀死。
对这位伯父,阿保机是发自内心地爱戴、尊重。更别说,释鲁现在是八部夷离堇,掌握军政大权了。
「阿保机,这次可能有些难了。」释鲁下了马,忧心忡忡地说道。「怎么说?」阿保机心中一动,问道。
「邵贼在柳河建行宫,招来了很多部落,还有夏国禁军助战。」释鲁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艰难地说道:「伯父兵少,没打过他们。」
「释鲁,就一个长夏宫的事吗?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辖底从后面赶了上来,大声说道:「事实上邵贼已恢复李匡威兄弟、李克用当年在关外的诸戍,释鲁、罨古只还有你,齐心协力拿下的地盘,都没啦。」
阿保机默然。
山后之地丢失,其实从前年与河东联兵,共抗夏贼失败后,就已经注定了。邵树德之所以等到现在才来收复失地,是因为他刚刚才拿下幽州罢了。
阿保机完全可以想象,曾经投靠他们的部落,如今会毫不犹豫再投向夏贼。这些人,没有半点节操。李匡威兄弟强盛时投李匡威,高思继当节度使时投高思继,接下来是李克用、契丹,现在是夏人。谁赢他们投谁,从来只打顺风仗,不会为你拚命。
耶律释鲁难得没有和辖底争辩,只是闷声道:「辖底说的确有几分道理。长夏宫一建,那么多部落涌了过来。如果不把他们赶走,或非好事。」
他这话其实就是在委婉地提醒阿保机,如今不宜南下,该着眼当前的危机了。其实说起来,契丹的发展并不容易。他们的地盘,以古契丹八部及六部奚的地盘为主。契丹的倒罢了,奚人的地盘是严重缩水的,他们在唐武宗时期遭受过严重打击,很多地盘被西迁、南下的鞑靼、黑车子室韦之类的部族盘踞,契丹征服六部奚后,也没能替他们夺回。前年阿保机西征,围攻的仙游宫,早年就曾是奚人的牧场,但夏人却是从燕北部落手里夺走的。
这些地盘其实很要命。离契丹很近,一不小心就能冲过来,烧杀抢掠,你若不救,那人心就散了。
附庸部落也就罢了,若核心的契丹八部、六部奚被他们打得分崩离析,有人投靠夏贼,可就非常枣手了。
阿保机听了也沉默不语,释鲁、辖底也不说话,气氛极为凝重。萧室鲁和余庐睹姑面面相觑。
「於越.」萧室鲁嗫嚅道。
耶律释鲁看了眼萧室鲁,道:「你已是平卢军节度使,够资格参知大事了,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吧。」
「於越、夷离堇,我觉得柳河十分紧要,不能轻易放弃。」萧室鲁说道。说完,他看了眼阿保机,面露些许愧色。
「阿保机,你怎么看?」释鲁问道。阿保机突然笑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阿保机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听他说道:「辽南固然重要,吐护真水、潢水却是契丹的根本。夏人能建宫室,我们就不能拆了么?集结的各部丁壮,都散回去吧,做好厮杀的准备。」
耶律释鲁面露欣慰。
他固然喜爱这个侄子,但不代表他对当前局势没有
自己的看法。邵树德携攻灭沧景、幽州二镇的气势,以胜兵北上,趁着契丹各部集结丁壮,准备南下的时机,但西边发动攻势,抢占地盘,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这一招,其实挺狠的,必须尽快予以回应。
同时,释鲁也深度怀疑,夏人这么做是为了给他们的安东府解围。毕竟那边的根基还非常之浅,契丹全力南下的话,即便不会覆灭,之前所做的努力也会毁於一旦。
但这都无所谓了。如果他们真是这么想的,释鲁承认,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如今契丹要做的,就是将劣势扳回来。
「阿保机,你准备怎么做?」耶律辖底问道。
「很简单。」阿保机说道:「各部老弱、牛羊向东、向北安置。精壮集结起来,不要与夏人正面交锋,但抄掠其部牛羊,杀戮其人。草原很大,大到夏人难以想象,我们有的是办法与他们周旋。」
释鲁认真思考了起来。
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利用草原传统的游击战术。牧人没有城池,但逐水草而居,哪里有水草,哪里就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