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口的界碑,不过树立起了数月,如今却骤然迎来了大队吐蕃兵马。看到下头烟尘滚滚,纵使艺高人胆大的李白,这会儿面对千军,也不禁感到手心微微出汗。至於平生就从来没见过这样场面的孟浩然和王之涣,这会儿就更加面色凝重了,平时对於大战的体会只在於道听途说,哪比得上亲身经历?
而张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下头的情景,脸色已经极其凝重。他只在先前岚谷县平乱的时候面对过数百乱军,可和这般骑兵突袭的景象完全不同。那时候只不过是小小一场叛乱,但眼下即便并未有万马奔腾,可终究是两国议和之后的新一场变乱
反倒是陈晃马杰这样的鄯州老军伍,面对这样的情景尚能够调匀呼吸镇定自若。只不过,两个人都在偷偷窥视杜士仪,发现这位陇右节度依旧气定神闲,他们不禁暗生敬服。没见那三位如今在鄯州赫赫有名的名士,面临战阵尚有些变色,一贯勇武的掌书记张兴,也和平时稍稍有异?可杜士仪竟然能够如此不动声色,而且竟然在御敌之际早有如斯安排,仿佛是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般景象似的
两人刚刚生出如此念头,突然同时打了个激灵,彼此对视了一眼后,他们慌忙同时别开了目光。
倘若杜士仪早料到此次视察赤岭界碑会遇到吐蕃兵马的偷袭,那么,显然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杜士仪有意泄露了消息给吐蕃,但这种可能性是很低的;要么,就是有人知道此事,故意捅给吐蕃那边。要知道如今赤岭互市就在积石山那边,和吐蕃人互通消息完全是可能的。可要真的是后者,倘若杜士仪平安归去,那鄯州城内就要彻彻底底变天了
“好了,各自隐蔽身形,虽说暂时不虞他们爬上来,可当别人的箭靶子却也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
杜士仪用极低的声音嘱咐了一句,心中不知不觉想到那次他初到云州,突厥三部以及奚人处和部兵马一前一后来袭的情景。王忠嗣那一边固然拖住了突厥三部的大军,可奚人的攻城仍然让云州守军几乎陷入了绝境。倘若不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倘若不是南霁云率兵在南墙上浴血奋战直到脱力,倘若不是他借着一夜冰雪封城,将几处城头都打造成了处处杀机的陷阱,也许云州城破时,他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云州城外那一场夜战伏杀,是王忠嗣真正小试牛刀的成名战,奠定了云州的根基;而这一次,是他节度陇右的第一战,同样也交给了王忠嗣。想来敢於数百骑兵悍然直冲吐蕃赞普本阵的王忠嗣,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的
尽管只是上千骑兵,但如同洪流一般从山口上通过,进而朝东边疾驰而去的情景,着实显得气势汹汹。看似他们仿佛毫不停留,但杜士仪等人居高临下,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左右翼均由敌骑挥舞着马鞭或刀子践踏着杂草灌木丛,敏捷地来回穿梭搜敌。即便这一举动只是徒劳枉然,可杜士仪仍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这一次赤岭界碑之行,固然是因为得到某些消息,於是打算根除后患,可也不能担保鱼儿就一定会咬钩。没想到,某些人还真的没有让他失望
眼看这些吐蕃骑兵的后队终於通过山口,杜士仪方才授意身旁的陈晃眺望西面,确定接应兵马并不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内,他便沉声说道:“奇骏,放箭
张兴趁着刚刚的空闲,已经给随身携带的硬弓上了弦,此刻闻言,他笑着答应了一声,便从随身箭囊中取出了一支极其特别的箭。然而,在射出去之前,他却冲着左右众人说道:“这支箭据说还是大帅从司马宗主那里弄来的,因为事出仓促,再加上听闻动静很不小,又仅有这一支,所以还从未实验过。各位劳烦跑远些,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敢担保。”
原本有些紧张凝重的气氛,却被他这两句话给完全驱散了於净。李白笑问到底是什么箭那么稀奇,孟浩然甚至天不怕地不怕地要伸手抢过来瞧,至於王之涣,则是不屑地嚷嚷你不过吹牛。就连杜士仪也忍不住笑骂道:“据说,司马宗主也是在观摩别人炼丹时发生的奇妙之事,再加上参详孙思邈孙老神仙的《丹经》,最终自己找道童试验过几次,方才得了这个配方,他在信上都说了,又不是为了杀敌,不过传讯而已”
“大帅别生气,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张兴嘿然一笑,先是小心翼翼点燃了引线,随即力贯双臂猛然开弓,随着一声弦响,那支箭顿时直贯高空。因为有张兴这句话,所有人都不免好奇,可发现箭矢离弦也好,升空也好,全都没有丝毫异样动静,不禁都狐疑了起来。可就在众人动摇的那一刹那,就只见空中陡然爆响了一团火花,紧跟着便四散开来。那一刻的爆响以及火光四溢的场面,一时令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王之涣失声惊呼了一句,就连刚刚玩笑开得很放松的当事者张兴,也不禁喃喃自语道:“这要是我一时失手,这团东西在身边爆开,岂不是大大糟糕?
就连杜士仪,这会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起头裴宁派人送来了密信的同时,又挟带了这一支箭,说是司马承祯秘制传讯箭,让他找个机会试一试,他在设计今天此行之前陡然想起,自然而然就不吝用一用试试效果。横竖王忠嗣对於战机的把握素来极高,即便这一支传讯箭失效,他也不用太过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