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眼中,崔俭玄本来好好的太原府阳曲令没当成,反而因为外间传闻故,天子金口玉言将其调任云州,怕不得气昏过去,可崔俭玄自己却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就连崔家人,在外表现得义愤填膺,自家里说起此事的时候,却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赵国夫人私底下都对崔五娘说,崔俭玄那脾气要是碰到别的上司,很有可能是容不下的,可换成内兄杜士仪就不一样了。
於是,因为杜十三娘早早收拾好了行装,吏部的告身一到,一行人就启程了。幼子崔朋实在是太小,兼且赵国夫人也牵挂,夫妇俩只能忍痛把年纪太过幼小的他留给了赵国夫人这个祖母看护,只带了崔琳和崔朗姊弟俩前往云州。照崔俭玄的意思,本还想过了潼关绕道去嵩山拜见卢鸿,结果却在潼关被卢望之拦了个正着。这位大师兄对初出茅庐第一次为外官的崔俭玄耳提面命,最终又悄悄嘱咐了杜十三娘几句,这才赶了一行人启程。
“卢师说了,不用你们记挂,他在嵩山悬练峰草堂好得很。只要弟子们能够有所成就,他就再高兴不过了。”
话是这么说,崔俭玄难免遗憾,一直到了太原府都始终闷闷不乐。如今已经四月了,即便北地也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春天景象。他和晋阳令李橙无甚交情,自然不会在太原府多做停留,只宿了一个晚上就再度出发。可一大清早启程的时候,投宿的旅舍外却有人前来送上了程仪,说是晋阳令李公所赠。崔俭玄原本还有些怕麻烦不想去拜访,可禁不住杜十三娘念叨,他只能带着妻子前往拜访。
崔俭玄自是李橙接待,而杜十三娘则去见李橙夫人阴氏。寒暄攀谈之后,她就从阴氏处得知,王容当初过境太原府时,曾经请李橙去游说太原尹李量,放逃户流民北上,而现如今因为免租的优惠期满,再度逃亡的风潮越来越厉害,而云州作为免租之地,自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在籍逃户。对於这一点,无论晋阳令李橙,还是太原尹李量,都是既无奈又懊恼。
知道这恐怕是李橙借阴氏之口告诉自己,然后让自己再转告兄长的,王容少不得委婉表示了自己一定会把话带到。而阴氏见杜十三娘如此态度,自也心中高兴,殷勤招待了对方之后,又着力挽留,让其次曰再启程。等到晚间夫妇俩回到旅舍的时候,杜十三娘见崔俭玄喝得半醉,忍不住大为奇怪。
要知道,早上去晋阳县廨拜客的时候,崔俭玄可还是老大不情愿,怎会在李橙那儿喝了这许多?
“李橙人不错”崔俭玄乐呵呵地吐出了一句话,继而在杜十三娘的反覆催问下,这才又补充了两句话,“他说了杜十九很多好话,还说云州能有今天,多亏得人。这次那韩不为撂挑子不於反而是好事,与其有那么一个阳奉阴违的下属,还不如我这个妹夫去好好帮他一把”
敢情就是因为人家说好听的,你就觉得人不错
仿佛是看出了杜十三娘的想法,崔俭玄一把抓住了妻子的袖子,又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今天一时兴起,给李橙诵了王昌龄的一首诗,道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橙听得当即舞剑和乐唱了一曲,小王那首诗是新作的,别人又不知道,倘使不是心有所感,决计不会有那样的情感外露。他因为是燕国公的外甥女婿,又是宇文户部的心腹,一直被人说是因人成事,心里其实憋屈得很……”
听崔俭玄颠来倒去都在说着李橙的事,杜十三娘少不得哄了他两句,亲自服侍他洗漱之后把人弄上床躺下,她便想起了卢望之的嘱咐。如今云州看似一片大好,但就因为太过引人瞩目,反而很容易树敌。兄长一直都是锋芒毕露的姓子,而当地方官,太低调了就容易被人遗忘,她如今既然和崔俭玄一起去怀仁,又应该怎么帮兄长的忙?太原府这边都懊恼於逃户流向云州的事,那么人口更少的朔州代州岚州等地呢?
果然,从太原北上,过境忻州代州朔州时,当地州县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了。而杜十三娘让心腹打探下来,听得从去岁开始,各州就有不少人口逃亡,其中往云州徙居的占了十之,她越发有些担忧。於是,当进入云州境内,亲眼目睹了那些官驿旁边的旅舍都几乎住满了人口时,对於这种大势所趋,她想起阴氏的话,心头更加沉甸甸的。
得知这一行人中有新任怀仁令,官驿的驿丞自是殷勤相待,次曰一早还特意挑选了几个老马识途的驿卒带路,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就看到了荒野之上那所谓的怀仁县――放眼看去只能瞧见一座座依稀可见的夯土围墙,余下的什么都看不分明。当一个驿卒自告奋勇先去通报之后没多久,就只见七八个人迎了出来。为首的那人杜十三娘依稀认识,记得是从前见过的,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阵子,这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那是当初在玉真公主别院饮宴上和阿兄斗过气的名士王泠然如今王泠然仿佛是……云州功曹参军?
“之前听杜长史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崔明府来得这么快”王泠然比那些从云中县调任怀仁县的官员还到得早,从规划到安置徙居人口,忙了个半死,等冯县尉等人上任之后方才好些。见崔俭玄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他这才想起还没做自我介绍,因笑道,“我是云州功曹参军王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