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你争我夺的彩舟竞渡之后,群臣恭送天子回宫,继而便各自回府。在这种端午佳节,除却少部分运气不佳的当值官员之外,其余人都可以休假。作为时运不济那少数人中的一员,杜士仪在这端午节里回到门下省,却是发现不但官员休假,门下省那数目高达上百的流外吏员,如今也同样在放假之列,留守的加一块,连十个人都没有。
在这种时候,往日也算是繁忙官署之一的门下省便显得极其安静,一间间往日坐满了人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唯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如从前,而捧了众多赐物跟着杜士仪回来的书令史安义跟着杜士仪进了直房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袱放在了杜士仪的书案上,随即有些殷羡地说道:“历来赐物,中书门下向来第一,比尚书省那些尚书侍郎都更丰厚些。听说每岁端午赏赐的细葛宫衣都是宫女亲手缝制的,外间最好的裁缝也找不出那样的好针线。”
杜士仪本没在意那些赐物,见安义不住用眼睛去偷瞥那包袱,他不禁莞尔。然而,他即便并不是太在乎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也不会随意满足一个书令史的好奇心,当即随口应道:“陛下恩宠,吾等自当肝脑涂地。对了,昨日那份关於营州军马侨治渔阳的文状,你替我去找一找。”
打发走了安义,杜士仪方才若有所思地打开了那包袱。内中一袭青色细葛外袍,正好和他品级相符,一条五彩丝线的长命缕,一把以飞白写着端午诗的团扇,一串小巧可爱的九子粽,另有就是艾草雄黄酒等物,御制银钱两枚,对於一个八品官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丰厚周到得很。他正重新系好包袱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衣袍的手感有些不对,微微一愣后便随手到里头掏了一掏,等抽了出来见是一张黄麻纸,展开一看,他不禁愣住了。
草绿长门掩,苔青永巷幽。宠移新爱夺,泪落故情留。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自怜春色罢,团扇复迎秋。
仿佛是当年杜审言的一首宫怨诗
杜士仪怔忡片刻,不禁沉吟了起来。深宫锁怨妇,不得见君王,因而宫人在这颁赐臣下的宫衣中写诗诉情,其情可悯,然则其实可疑。尽管唐传奇中还有红叶传情的离奇故事,可写诗於红叶让其顺着御沟飘出来,兴许还有宫女诉怀的可能,可在如今这等颁赐臣下,必然要挑拣的宫衣中夹一首宫怨诗,而且还是当年李峤这赫赫有名大文人作的诉怀宫怨诗,这就显得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了。而且,这一手漂亮的飞白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宫人能写出来的。
思量片刻,他将其将其挑拣了出来,先拢在了袖中,却不敢马虎,将所有赐物林林总总又查检了一遍,确定并无其他夹带的东西,他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等到安义找来了他要的东西,他看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做事,可心里却少不了思量。
直接将东西呈送天子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问心无愧的方式,可怕就怕李隆基到时候演一出成人之美之类的好戏,那时候他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至於放着不管,却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有后招;至於烧了就更不用提,这等端午节的炎热季节,除非拖到傍晚掌灯,否则用什么去烧?不是他多疑,如此物事出现在自己的包袱里,一定要处理得快,难道他还得把这么厚厚一张黄麻纸吞到肚子里,那可是货真价实地折腾人了
一时半会没有万全之计,杜士仪不禁有些踌躇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拾遗,宇文监察来了。”
听到这一回是宇文融直接到了门下省来,杜士仪不禁心中纳罕,连忙吩咐了一声有请,又亲自站起身相迎。等到宇文融进了门,这位大器晚成如今却炙手可热的天子信臣四下一张望,当即笑了起来:“都说拾遗补阙最是清要,可这办事的地方实在是显得逼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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