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城中不得驰马的规矩,杜士仪带上崔家十余家丁,勉强按捺性子控制马速抵达桃林县城西门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预料之中被留在城门的崔小胖子。因身上没有进出关津要道的过所或公验,於是被堵在城门的那个崔氏家丁刘墨三两步冲了过来,满脸急躁地叫道:“杜郎君,我一路远远尾随跟过来的时候,崔郎君那一行四人就已经跟着那些商旅出城去了!可我到城门逼问他们,这些守卒还不肯认,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那刘县尉原本在杜士仪面前夸下了海口,此刻闻听这话,他顿时脸黑了,当下恼怒地招来了守卒厉声质问。那守卒最初仍然死活不肯承认,待见刘县尉疾言厉色,甚至命人押他回去桃林县廨问罪,他方才慌了神。
毕竟那商队所携货物颇丰,与清单上勘验无误,商队中比公验中多出的人显见出身显贵,他又得了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少府,某真的不是徇私。某确实在之前一行商旅中发现多出了一个身材微胖的少年郎君,还有其他四个人,可商旅主人说是在本县临时雇的人去长安,因近日去长安的商旅多,中间常有这样的情形,某就一时糊涂放了行,这商队走了半个时辰,此后都是零散出城的人……”
不等他再解释什么,杜士仪便皱眉问道:“队伍中一共多出了五个人,而不是四个人?你可能看得出来那另外四人与那崔郎君是什么关系?”
“这个……”知道这会儿关系到自己会不会因此被问罪,那守卒一时绞尽脑汁回忆先头的情形,好半晌方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道,“其中三个仿佛是那位崔小郎君的从者仆役,另一个似乎不完全是一路人,眼睛东张西望的,瞧着有些古怪。可那些商旅既然容留了他们,某便没往心里去……”
“你糊涂!”刘县尉想到那一桩州中郭刺史频频移文质询的窃盗大案还没破,险些没给气疯了,“这前头的悬案尚在,你竟敢如此玩忽职守!来人,先把他押回去,等回头再作审问!杜郎君,事不宜冲,此处出城几十里都没有岔道,咱们径直先追上去吧!”
杜士仪没有去看那个连连求饶却被架了下去的守卒,点点头后就跟着那刘县尉疾驰出城,后头的崔氏家丁连忙跟上。尽管已经四十开外,瞧着也老相,可那刘县尉却不但马术却极其精湛,而且频频下路探看路上的痕迹。杜士仪见其每次下马,查看片刻就会上马继续趋前带路,最终忍不住问道:“刘少府都看出了什么?”
刘县尉正要一甩马缰纵马前行,听得这话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我早年随家父打猎学的追迹本事。道理简单得很,大清早入城货卖菜蔬肉食柴禾的人不少,但急着出城的人却不多,尤其商旅因为此前劫案全都小心翼翼集中了一块出行,这会儿都没出发,所以新鲜的出城印迹应该是前头一拨人留下的。所以,只看是否有大队人通过以及路上的车辙印,便能看出端倪来。刚刚那辙印新鲜,咱们应该追得上!”
从那些微痕迹上便能看得出这些,杜士仪联想初一见面时那刘县尉查看公验,显然谨小慎微,后来说话时又显得热络殷勤,遇事求帮忙却也爽快,他不禁觉得这位老明经是个精於任事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如此追出城差不多两刻锺,他便看到了前方恰有一支二三十人的商队。当刘县尉带着他这一行追到商队之侧,
刘县尉高声示意他们停下的时候,他便用眼睛迅速打量了这一行人一番。 崔小胖子没料想到杜士仪来得这么快,这会儿一见着他,便立时冷哼一声不悦地别过了脑袋,而那保镖崔挺和两个从者则是如释重负。商队中的其他人面对风尘仆仆从后头追上来的他们这一行,主事的两个衣衫稍显华丽的蹙着眉头满脸警惕,而其他人大多都伸手搭在腰间的刀剑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如此一来,起头城门守卒提到过的那人立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趁着刘县尉策马上前质询的时候,他便伸手招了那崔氏家丁刘墨过来,沉声问道:“二十五郎身边那褐衣人你可认识?”
刘墨一宿未眠,又一路跟着疾驰出城,刚刚一停下来便忍不住连打呵欠,这会儿强忍困意闻言凝神看去,随即连忙说道:“仿佛是昨晚上带二十五郎找到那间旅舍的好心人。”
“居然这么巧?”杜士仪挑了挑眉,见面对自己这一行追来的人,那褐衣中年男子仿佛很有些不自在,不但始终回避着他审视的目光,而且频频左顾右盼,他心中疑窦顿时更大了。
说话间,那刘县尉犀利如刀的质问很快就让这一行商队中的两个主事者做声不得。昨夜崔小胖子突然被人带到旅舍求观各家珍宝,他们也不是没有过怀疑,毕竟先前才出现过窃盗大案,可那崔二十五郎身边带着一个身手极其不凡的保镖,两个从者也显见出身大族,自身谈吐见识便显见不是寻常寒微人家出来的,他们就渐渐相信了。把人捎带出城则是因为崔二十五郎还承诺说,等一路抵达京城,便把他们引荐给舅舅,出身太原王氏的户部员外郎王卿兰!
崔小胖子见商队的两个主事被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中年人训斥得狗血淋头,而杜士仪则仿佛是在后头看热闹,他顿时恼将上来,当即大声嚷嚷道:“杜十九,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昨晚上已经说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那么想管你的事?”杜士仪毫不留情地说道,“要不是赵国夫人非得把你托付给我,吩咐我把你平安送进长安城,你哪怕跑到天边也和我无关!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让人押你回去,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