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坐下,呷了口茶,却是不徐不慢地道:“朕看她谈吐,确实很不简单,若是男子,势为豪杰。像这样聪明过人,且又小小年纪便能应对得体的女子,是不会甘居於人下的。”
这下轮到陈正泰感慨了,李世民不是一般的慧眼,只短短几句奏对,却将武珝给看透了。
关於这一点,若是他不知道历史的话,其实这对人的观察方面,自己和李世民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不,一个是在地沟里。
李世民随即又道:“所以朕让她入宫,便是想试探而已,可谁知……她竟不肯,这……便让朕有几分狐疑了,是朕看错了吗?她既有不甘的一面,却又有情义的一面。朕原以为,她年纪幼小,或许尚且不知入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朕又看她举止非凡,一定比谁都知晓此中轻重,可她还是坚持着不肯入宫,这……便让朕有些看不透了,一个人,怎么会如此的复杂呢?”
陈正泰尴尬的道:“或许和她身世坎坷有关。”
“想来如此吧。”
说到这个,李世民便想到了那武元庆,面上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随之又道:“不过朕倒是看出来了,此女并不是一个重情谊的人,她在朕面前的应对,太稳了,可见其城府很深。有这样城府的人,绝不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可是……她对你倒是情深义重。”
陈正泰一脸诧异道:“有吗?儿臣并没有觉得。”
李世民很肯定地道:“就是有。”
“儿臣以为没有。”
李世民哼了哼道:“你怀疑朕的判断?”
陈正泰道:“陛下乃是圣人,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如陛下这般的仁厚。所以儿臣怀疑一下陛下的判断,陛下也不会见怪吧。”
“一丘之貉!”李世民瞪他一眼。
陈正泰干笑,心里却是清楚李世民这般的人是不会跟他计较这种小事的。
“也罢。”李世民摇头道:“朕不管这些事,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会衡量轻重缓急的。”李世民随即又道:“现在……新军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当务之急,是将这新军练好,如若不然,就算是创造了机会,也无法善加利用。正泰……你明白朕的心思了吧?”
新军,才是李世民如今最在乎的大事!
“儿臣明白。”陈正泰正经起来:“儿臣一定加紧操练兵马,不敢有失。”
李世民板着脸道:“朕正在壮年,既然已下定了决心,那么就必须在冲暮之年前,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不可留下隐患,留之给后世的子孙。如若不然,便是后患无穷。所以……朕等你……”
陈正泰行了个礼:“喏。”
李世民又道:“当然,朕也不敢将此完全寄望於新军上头,朕另外也有布置和安排,这些日子,你安分一些,不要滋事。”
陈正泰又委屈了:“儿臣从没有滋……”
李世民摆摆手:“不要抬杠,朕交代了,你听便是,无则嘉勉,有则改之。”
陈正泰便只好道:“那儿臣以此自勉。”
正事说的差不多了,李世民面容放松,起身道:“去泡汤吧,来都来了。”
所谓的泡汤,其实就是泡温泉。
古人还是很懂得享受的,尤其是皇帝,这骊山的温泉,其实就是唐玄宗时期的华清池,泡在里头,让陈正泰顿时想起了杨贵妃出浴时的画面,心里便不禁在想,倘若历史还是原来的样子,依旧还有唐玄宗和杨贵妃,那么或许……我现在泡着的池子,将来杨贵妃也要在此出浴了,哎呀呀,这不得了,画面不堪入目。
泡了半个时辰,整个人神清气爽,几个宦官张罗着给陈正泰更衣,李世民却在另一个池子穿戴完毕了。
他一身甲胄,心知陈正泰不好游猎,便放陈正泰告退。
陈正泰出了汤泉宫,便见这宫外,武珝在此等候,在更远处……则也站着一人。
不是那魏征是谁?
武珝先上前:“恩师。”
“你知道我这么快会出宫?”陈正泰对於武珝的表现颇为满意,虽然心里还是有几分堤防,现在却更多的是理解。
武珝道:“恩师智慧过人,对於游猎想来不感兴趣。”
陈正泰点头,却是问道:“方才陛下想让你入宫,你为何拒绝?”
对於这个问题,武珝显得淡然,但陈正泰问起了,她便想了想道:“学生在认识恩师之前,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可现在……却志不在此了。若是入了宫,若是能得宠,固然可妇凭夫贵。可对学生而言……其实也不过是皇帝身上的装饰物而已!学生虽为女流,却更希望能学习恩师的学问,能……侍奉恩师。”
陈正泰颔首:“好吧,那便跟在我身边好好的学。”
武珝面上却突然又浮出憨态:“其实……还有一个缘故。”
“嗯?”
武珝凝眸,看着陈正泰道:“陛下询问学生是否入宫的时候,我眼睛瞥见恩师似有些面色不善。所以……学生更不会入宫了,学生不会做恩师怫然不悦的事。”
陈正泰差点脸要红了,却立即板着脸道:“有吗?你看错了吧?”
武珝却忙点头:“或许是看错了吧。 ”
这时候的武珝,似乎少了几分虚假。
陈正泰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武珝:“方才……你的兄长武元庆也见了驾,和陛下有过一些奏对。”
陈正泰原以为,武珝会询问武元庆说了什么。
却见武珝竟浑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却陷入了沉默,显然……以她的心思,早已猜测到她的兄长会说什么了。
见她沉默,陈正泰心里不禁有几分同情,当她的父亲离世,理论上而言,武元庆应当是她的至亲之人,长兄为父,她理应在武元庆那里得到父亲一般的关爱。
可实际上,她的沉默,恰恰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那位长兄,当着别人的面,会如何评价自己。
或许对此,她早已习惯了,因而没有询问,也并不曾有为此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默然着,不愿更多的提起。
陈正泰见她如此……这才意识到……原来……她还只是一个聪明一些的少女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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