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珝的提前交卷,可谓是天大的事。
这次的主考官,乃是礼部侍郎王辰。
虽是院试,可是长安这地方,任何事的规格都要比其他各州要高得多。
所以王辰作为主考,倒也是志得意满。
更不用说,此次还关系到了魏家公子和一个寻常少女的赌局。
这一场赌局,可是朝野关注啊。
“报,王相公,有人提前交卷了。”
王辰想不到……这一场考试,竟然又闹出了匪夷所思的事。
别人巴不得考试的时间越长越好,甚至不知多少人在限定的时间之内,还未将文章写出来呢。
而且这考试的时间,此时才过去了三成,居然就有人提前交卷了。
於是他忍不住皱眉道:“这是有人故意捣乱吗?此等害群之马,想是觉得题难,考试无望,所以要哗众取宠吧。”
来禀报的人却是道:“便是那个女子。”
王辰一脸讶异:“那个女子……”
真是疯了。
“呵……”王辰不屑地冷笑道:“今次院试还真是怪事频出,先是赌局,此后是女子考试,现在更好了,这女子又破天荒的提前交卷,老夫倒是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写出文章来。”
他是真想知道……
只可惜,他虽为主考,此时即便是已有人提前交卷,他也是没有资格去看卷子的。
那卷子早就糊名,并且用上头记号的信封封存了。只等其他的考生都交了卷,再和所有的卷子混杂在一起,而后……会统一让专门的文吏,重新誊写一遍他们的文章,再送考官们批阅,最后才让主考官来定夺名次。
王辰随即笑了笑道:“说不准,连文章都没写呢,即便是写了,也不过是胡话而已,不看也罢,到时自可知晓。”
等这一场考试结束,消息便已传遍了长安内外,一时之间,又是人人震惊。
不过很快,各种流言便传了出来。
魏叔玉已回府,此时刚刚下值的魏征已在堂中等候了。
魏叔玉朝魏征作揖行礼:“父亲。”
“嗯。”魏征放下了手上的书,抬头看了魏叔玉一眼。
魏叔玉道:“今日考场里出了一件怪事,便是那女生员,叫武珝的,竟只考了两炷香不到的功夫,便提前交卷走了。”
魏征板着脸道:“妇人家,果然不出所料。”
魏叔玉也不禁干笑了一下。
魏征凝视着魏叔玉:“你似有不喜,可是考的不好吗?”
魏叔玉摇摇头:“儿子自觉得考的还算不错,此番是必中的。只是……想到在长安,盛传着儿子的对手,竟是一个这样不知所谓的妇人,儿子就难免有些丧气。”
魏征理解他的感受,於是道:“是啊,对手只有旗鼓相当,才可相互砥砺。不过你与这武珝相争,只是为私。可是朝堂上那一场赌局,却是为公,老夫不介意你的输赢,老夫在意的是,那陈正泰必须输,此人从前的言行,老夫从未计较过,也没有特意去弹劾过他。甚至陈家的二皮沟,以及朔方营建的方略,老夫也不得不佩服这陈正泰是个有真知灼见的人,可是百工子弟从军,这是越过了底线了。”
“只是从军,这样可怕吗?”魏叔玉诧异的看着魏征。
魏征淡淡道:“凡事有一就有二,并非是百工子弟不能从军,而是天下的将士多为良家子,现在让良家子与百工子弟同为禁卫,良家子们会怎样想呢?你难道忘了,隋炀帝是如何覆亡的吗?这正是隋炀帝疏远了关陇良家子弟,反而亲近江东世族,甚至在天下民怨四起的时候,竟是带着禁军前往江都。
你想想看,多少关陇子弟会为之寒心,又有多少人,不得不跟随隋炀帝背井离乡,迁徙至江东去?这些人对隋炀帝的怨恨日益增长,隋炀帝的败亡,便不难理解了。”魏征顿了顿,又道:“可现在,眼看陛下有重蹈隋炀帝覆辙的苗头,虽然还远不如隋炀帝那般肆无忌惮。可这样的苗头一开,就极有可能收不住。那隋炀帝的覆亡,就只是他一人身死国灭吗?不,不是的,一场反隋之战,这万里江山,多少人血流漂橹,又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啊。这天下的军民百姓,死亡了一半以上,你想过这其中有多残酷吗?为父是见过乱世的人,乱世人如草芥,人如猪狗。因此……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陛下这一举动,实属过於冒险了。”
“老夫并不在乎陛下是否想要打击世族,我们魏家,也不算什么特别显贵的出身。可是老夫不能容忍的是,这天下历经了数百年的战乱,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你……能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魏叔玉便不禁皱眉道:“这样说来,父亲是认为……陛下是在冒险?”
魏征苦笑道:“陛下的心思,别人或许不知,可是老夫却是太清楚了。他建这新军,便是有这样的考量。陛下是非常之人,他不甘心被人束缚。而那陈正泰呢,一个少年郎,年轻气盛,从未遭过挫折,行事起来,自然不计后果,这二人凑在一起,说好听……叫对了脾气,说不好听……”
魏征说到此,又顿了顿,脸抽了抽,还是忍不住道:“说不好听,这叫臭味相投!”
魏叔玉:“……”
魏叔玉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什么,道:“那么父亲认为,抑制世族,利用百工子弟,去制衡关陇良家子那些骄兵悍将,是对是错呢?”
魏征不禁笑了,他眼里带着几分爱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而后道:“这天下越是无关痛痒的事,都要问对错,就譬如陛下有任何失礼之处,为父都要仗义执言,这是因为,失礼与否,关系的便是对错。可是有一些事,牵涉到了国家的根本,社稷的兴废,这……是不能问对错的。千古以来,我们所追求的,都是天下的安定,若是天下都不能安定,那么对错就没有了意义,因为……真到那个时候,便是生灵涂炭了。好啦,你已考完,也是辛苦了,快去休息了吧。”
魏叔玉面上却是不禁露出怪异的神色,今日父亲所说的,和父亲平日的教诲很是不同,今日的父亲,多了几分世俗气。
他只好深深一揖道:“儿子还想问,倘若儿子输了,父亲就真要拜那陈正泰为师吗?”
魏征凝视着魏叔玉,微笑道:“大丈夫一诺千金,答应下来的事,便是拚了性命也要做,虽百死亦无憾也。当然……一切的前提是,那陈正泰,他能赢吗?”
对呀,他能赢吗?
魏叔玉也不禁笑了。
魏叔玉告辞而去。
而此时,魏征收起了笑意,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想了想,他放下了书,取了笔墨,提笔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