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泰听了,顿时脸色苍白。
若是别人死了,陈正泰大抵会露出几分沉痛的样子,挤几滴眼泪,以示尊敬。
可若真说有什么悲痛,那也是假的。
毕竟……他家的亲戚太多了,真要一个个哭,哭也哭不出来。
可长孙皇后这个人,虽是他们见面不多,可或多或少,他对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保持着几分敬意的。
这是一个奇女子,哪怕他当初身份卑微时,她身为后宫之主,依旧还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并不觉得怠慢。
一个能维持这样良好品德的人,实在不多了,何况还是皇后娘娘呢?
陈正泰不禁叹了口气,见遂安公主也露出了悲痛的样子,忙上前搀扶着她道:“你现在身怀六甲,一定不要悲痛,你在家歇一歇,我这便入宫去。”
遂安公主道:“我做女儿的,理应入宫去拜见。”
陈正泰摇头道:“你现在这身子,去了也是添乱,现在还不知宫中是什么样子,还是先在家里等消息吧。”
他似下了命令一般,朝几个跟着身边服侍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忙是搀住遂安公主。
陈正泰又安慰了几句,便命人备车,立即入宫。
太极门外头,似乎许多人已得到了消息,只见不少大臣聚於宫门之外,个个唉声叹息的样子,看着倒都是带着真情实意的!
这长孙皇后实在是极贤惠的人,从不干涉政事,却总是给人恩惠,此时听闻了噩耗,不少人便都自发的过来了。
陈正泰乃是皇亲,所以可以直接入宫,他排众而出,便见这宫中,无数的宦官在忙碌起来。
陈正泰此时的心情自也是悲痛的,脸色很冷,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直接大喇喇的让人引路,随即直往紫薇殿而去。
而在紫薇殿里,人便更多起来。
“师祖。”有人唤了陈正泰一声。
陈正泰抬头,却见长孙冲此时正泪眼婆娑,朝自己行了礼。
远处,长孙无忌则在廊下抹着眼泪,一脸的悲伤欲绝。
陈正泰没去寻长孙无忌,而是将长孙冲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前几日,说是身子不好,就开了一些药,哪里晓得,今日清早就不成了,一个时辰前就断了呼吸,御医们让料理后事。”长孙冲说到一半,便哽咽了。
他现在在礼部观政,实际上就是打杂,什么活都干,等观政了一年之后,了解了朝廷的所有程序,才会外放出去。
先前他的父亲长孙无忌听说亲妹妹出事了,便忙是带着长孙冲来了,只可惜这个时候,人说没就没了,长孙无忌也顾不上长孙冲了,当初兄妹二人被赶出了家门,颠沛流离,相依为命,这享受富贵才多久,哪怕是长孙无忌这等精於算计的人,此时也不禁伤了情。
他是吏部尚书,位极人臣,偏又想强忍泪,便孤零零的站在廊下,脸对着柱子,只有实在憋不住泪意,便又忙把那泪珠子抆掉。
长孙冲听闻姑姑没了,竟也是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陈正泰来了,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哽咽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泪来。
陈正泰拍拍他的肩,只道了两个字:“节哀。”
随即便又匆匆向前,却是见着了长乐公主李丽质!
李丽质是长孙皇后的嫡亲女儿,又是娇滴滴的小女子,此时已哭成了泪人,却是又悲又气地质问着几个御医。
御医此时大气不敢出,只是不断的点头,呢喃着死罪二字。
陈正泰趁着大家都伤情的功夫,加快了脚步,进入了寝殿。
寝殿里人倒是不多,只有李世民孤零零的坐在长孙皇后的床榻边上,正微微低垂着头看着床榻里头,一言不发,像是一下子失了魂儿似的。
李承干则是在一处角落里,身子半蜷着,宛如一下子失去了依靠一般,显出着几分无助。
这时……陈正泰才意识到,已成为了青年的李承干,更像是一个孩子。
陈正泰收起心神,上前道:“陛下……”
李世民像是怔了一下,随即略显冲钝地缓缓仰头。
“来啦。”李世民仰头,居然没有哭泣,只是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了陈正泰好半响,才道:“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你说,怎么……这人好端端的,就出事了呢?”
陈正泰蹑手蹑脚的上前,关切地道:“陛下神色不好,理应歇一歇。”
李世民一副慵懒的模样,摇头道:“朕……多久没有睡过了?”
远处的张千低声回答道:“已有十二个时辰了。”
李世民此时苦笑,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啊,有十二个时辰了,可是朕现在闭不上眼睛啊,生恐这眼睛一闭上,便少看了观音婢一眼了。”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凄苦,而后眼睛又看向凤榻,目光却在这一刹那里变得柔和起来。
陈正泰也顺着目光,看向凤榻,却见长孙皇后此时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李世民道:“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吧。”
陈正泰不由道:“娘娘……真是栩栩如生。”
李世民:“……”
“不,不是……”陈正泰道:“儿臣能近前一些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显然此时不大想再多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陈正泰则是蹑手蹑脚的上前了几步。
他走近了,视线一直在长孙皇后的身上,却是细细观察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似是没有了呼吸,也不见凤被中的胸膛起伏。
看来……
是真的没了。
唯一让陈正泰觉得惊讶的便是……
他又不禁上前几步,细细去观察。
似乎觉得不够,下意识的身子继续挪动,竟到了凤榻前,眼睛睁大,弓下身体,这眼睛几乎要凑到长孙皇后的面上了。
李世民突然低喝道:“陈正泰,你在干什么?”
“我……”
陈正泰道:“陛下,儿臣只是想看看,娘娘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