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低头,看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口述。
这些口述,涉及到了四十余人,记录的十分的详细。
这显然就是陈家人的手笔。
李世民随即抬头,死死的看着众御史。
等他的目光落在刘九的身上时,李世民的脸色稍稍缓和,接着道:“一场旱灾,牵涉到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此等惨景,朕听了便都觉得可怖,可是刘舟这样的人,身为观察使,竟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却只向朝廷报喜。是谁,让这种人做了观察使?又是什么人,只顾着对他吹捧,而对他的过失,视若无睹呢?”
说到这里,李世民咬牙,一脸痛恨的看着温彦博,继续道:“温卿家,身为御史大夫,本该是弹劾百官,追究百官的过失,可是……刘舟这样的人,明明是伤天害理,可是……在御史台那里却是一个好官。朕想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个刘舟?”
温彦博身躯一震,此时心里已大为惶恐,忙道:“臣……万死之罪。”
“那你便去死好了。”李世民突的咆哮一声。
温彦博:“……”
温彦博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老实认个罪,陛下固然大怒,可一定不会重责,可哪里知道……这一句那你去死好了,直接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他惊恐地忙道:“陛下……臣……这些年来,为陛下分忧,虽是老眼昏花,却也算是尽忠职守,御史台在刘舟一事上,确实可能有怠惰之嫌,只是……”
李世民冷冷看着他,毫不客气地道:“卿若不死,那么……朕如何对得起这千千万万个刘九这样的人?他全家老小,已都死绝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换来的,只是你轻描淡写的一句怠惰之嫌吗?倘若御史台能够尽忠职守,真正做到监察百官,又如何会有刘舟这样的人心安理得的残民、害民?你若不死,那千千万万饿死的百姓,他们在天有灵,如何瞑目?而那些苟且偷生,侥幸活下来的人,见此前例,谁还敢相信朕的命官,谁还敢相信朝廷?谁……还敢相信朕?朕今日若不取你的头,天下就一日也无法安宁。卿乃功臣这没有错,卿甚至可以为之辩解,说似你这样怠惰的大臣,绝非你温彦博一人,朕不诛他们,独独要诛你,你定是不能心悦诚服。可朕告诉你,朕便是要拿你来做这表率,要告诉全天下人,这样的事,决不可再发生,刘九这样的惨景,也再不能有人重蹈覆辙!”
温彦博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受到皇帝申饬罢了,这是有惯例的,毕竟他是御史大夫,位高权重。犯事的乃是刘舟,甚至可能追究到当时上书称赞刘舟的御史头上,怎么也不该是他做最倒霉的那个。
可是……哪里想到,事情竟这样严重。
温彦博脸色白了,急道:“陛下,臣……臣罪不至此。”
“这些话。”李世民冷着脸,若寒霜一般,对他的话一点也不为所动,道:“你留着去和刘九的父母、妻子、儿女们去说吧。传旨,御史大夫温彦博,窃据高位,屍位素餐,拿下,严惩不贷,明正典刑。至於马英初人等,实为胁从,罢黜他们的官职,也令大理寺与刑部严办。那刘舟…一并拿下吧。现在死了这样多的人,名为旱灾,实为人祸也,若朕不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便是欺天虐民。”
温彦博脸色惨然,他张口还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可惜……却已经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了。
马英初也万万料不到,自己原是为了报馆的事,现如今,竟是牵涉到了死罪,此时慌张不安的道:“陛下饶命哪。
”李世民对他们理也不理,却是瞥了一眼其他御史,声调清冷地道:“御史台想要监看报馆,这也不是不可以……”
群臣都觉得陛下的处置过於严厉了,可此时,谁也不敢吱声。
可谁曾想,陛下居然突然提出了御史台监察报馆的可题,不少人不禁竖起了耳朵,心里嘀咕,方才为了这个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现在……难道陛下回心转意了吗?
李世民却是慢吞吞的继续道:“要监察,不成可题。只是……监察可以,可权责也要分清,若是有什么疏失,这将来的御史大夫与相关的御史,也如今日这般严惩不怠。御史台的诸卿们以为如何呢?”
“……”
本来御史抢这报馆,本意是想要扩展权力,可如今权力看不着,却要背负巨大的责任,每日还得提心吊胆,这换做是谁,谁受得了啊?
於是忙有御史战战兢兢的道:“陛下,臣以为,御史台对报馆的运作并不清晰,此时监察报馆,只恐好心办了坏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又有人道:“是,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一脸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此时的心情,只怕已糟糕到了极点,他忍不住道:“既这是御史台不愿监察,那么……就此作罢吧,诸卿还有什么可说的?”
见众人默然,李世民冷着脸拂袖道:“罢朝。”
………………
那刘九,被人请到了一处偏殿。
他想起了旧事,痛哭了一场,又想到朝廷即将追查当初旱灾的涉事诸官,颇有几分沉冤得雪的感觉。
於是,又哭又笑。
等他的情绪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外头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却见李世民阔步进来,陈正泰尾随其后。
李世民坐下,刘九忙不迭的行礼,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颇为触动的道:“刘卿就不必多礼啦,朕说来惭愧,眼下也只能亡羊补牢,其实为时晚矣,人死不能复生……”
刘九便哽咽道:“陛下能为陕州死去的百姓伸冤,已是圣明无比了。”
李世民颔首,随即道:“你到了二皮沟之后,处境如何?”
刘九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看陈正泰,道:“俺在二皮沟,起初是举目无亲,好在陈家这里,招徕流民做工,因而终於可以糊口,勉强在二皮沟立了足。此后跟人学了一些冶铁的技艺,工钱增加了不少,现在一月下来,已有五贯钱了,冶铁作坊里,还提供了吃住,现在草民带着几个徒工,每日上工,吃用完全足够了,还攒下了一笔钱财,当初的时候,我与几个侄儿失散了,所以现在一直在拜托某些当初幸存的同乡寻找他们的下落,就在上月,方知一个侄儿流落去了关外,已托人修了书去,倘若这侄儿当真还活着,我们刘家,也算是有了后。我老啦,经此大难,没别的盼头了,只求能和至亲团聚,这辈子在二皮沟,哪怕是给陈家当牛做马,也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