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慨然道“挖出更多的铜矿,增加了货币的供给,又如何错了呢?其实……物价上涨,是好事啊。”
陈正泰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表情认真“恩师想想看,自秦汉以来到了如今,这天下何曾有变过呢?哪怕是那隋文帝,人们都说开皇盛世,便连恩师都缅怀那时候。可是……隋文帝的治下,难道就没有饿殍,难道就没有似今日这男孩那样的人?学生敢担保,开皇盛世之下,这样的人多如牛毛,数之不尽,恩师所缅怀的,其实不过是开皇盛世的表象之下的繁华长安和洛阳而已!”
“似那男孩这样的人,自秦汉而至现在,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命运,从未改变过,最可怖的是,即便是恩师将来开创了盛世,也不过是开垦的粮田变多一些,府库中的钱粮再多一些,这天下……依旧还是赤贫者多如牛毛,数之不尽。”
李世民听到此,心已凉了,眸光一下子的暗淡下来。
因为他知道,陈正泰说的是对的。
今日他所见的,还是太平时节啊,大唐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天下几乎已经没有了战乱,可今日所见……已是耸人听闻了。
倘若是其他时候呢?
又或者……当真开创了如开皇盛世一般的景象呢?
这显然和自己所想象中的盛世,全然不同。
此时,陈正泰又道“从前的时候,铜钱一直都处於紧缩状态。天下豪富们纷纷将钱藏起来,这些钱……藏着还有用处吗?藏着是没有用的,这是死钱,除了富裕了一家一姓之外,不断地增加了他们的财富,毫无任何的用处。”
陈正泰一直看着李世民,他很担心……为了平抑物价,李世民丧心病狂到直接将那鄠县的铜矿给封禁了。
他相信李世民做得出这样的事。
陈正泰继续道“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有利於国计民生,而只要它流动,流动得越多,就难免会造成物价的上涨。若不是因为钱多了,谁愿将手中的钱拿出来消费?所以现在问题的根本就在於,这些市面上流动的钱,朝廷该怎么样去引导它们,而不是断绝钱财的流动。”
事实上,李世民从前对这一套,并不太热心。
说实话,要不是从前陈正泰天天在自己耳边瞎比比,这样的话,他连听都不想听。
可今日……他竟听得极认真“流动起来,有利有害,是吗?”
陈正泰道“是的,有利有害,你看,恩师……这天下假若有一尺布,可市面上流动的钱财有一贯,人们极需这一尺布,那么这一尺布就值一贯。若是流动的钱财是五百文,人们依旧急需这一尺布,这一尺布便值五百文。”
李世民听了颔首点头“这样说来,流动的越多,这布的价值就越贵,若是流动得少,则此布的价值也就少了。”
陈正泰道“正是如此,以往的方法,是铜钱不愿意流动,所以市场上的铜钱供应极少,所以布价一直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可现在因为铜钱的贬值,市面上的钱泛滥,布价便疯狂上涨,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啊。”
李世民皱眉,一脸纠结的样子道“如此说来……这个问题……无论朕和朝廷永远都无法解决?”
“谁说不能?”陈正泰正色道“大家只想着钱变多变少的问题。难道恩师就没有想过……增加布匹的产量吗?钱变多了,若是增加布匹的供应呢?原来市场上只有一尺布,那么加大生产,市面上的布变成了三尺,变成了五尺甚至十尺呢?”
李世民一愣,顿时眼前一亮。
真是一言惊醒,他感觉自己方才差点钻进一个死胡同里了。
对啊……所有人只想着钱的问题,却几乎没有人想到……从布的问题去入手。
陈正泰看李世民听的入心,再接再厉道“恩师,学生一再说,通货膨胀是好事,钱变多了,也是好事。 可问题就在於,如何去引导这些钱,朝着一个更有利的方向去。这些钱,现在都在市场上空转,什么是空转?空转便是虽然钱泛滥了,可布依旧还是原来的产量,於是一尺布,价格攀高。可若是引导这些钱……去生产布匹呢?一旦大量生产,那么有了足够的布匹供应,钱再多……价格也可以维持。除此之外,生产需要大量的劳力,这些劳力,可以给这些赤贫的百姓,多一个谋生的地方。除此之外……朝廷在这个过程中收取税负,如此……布匹的供应增大,可使更多的人有布可用。大量的劳力得了工钱,使他们可以养活自己,不必在街上乞食,官府的税负增加,这……岂不是一举三得?”
“所以,学生才认为……钱变多了,是好事,钱越多越好。若是没有市面上铜钱变多的刺激,这天下只怕就是再有一千年,也不过还是老样子而已。可是要解决今日的问题……靠的不是戴胄,也不是从前的老办法,而必须使用一个新的办法,这个办法……学生称之为革新,自秦汉以来,天下所沿用的都是旧法,而今非用新法,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啊。”
倘若没有在这崇义寺附近,李世民是永远无法去认真思考陈正泰提出的问题的。
可现在……李世民不得不顺着陈正泰的方向去思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