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心不在焉的喝着茶,随即又翻开了卷宗,低头继续看着这案中的细节。
张千在旁劝道:“陛下,何须让自己忧愁呢,这陈正泰就算是流放几千里,过了几年,陛下再想起他,再将他召回长安就是了。”
李世民听罢,狠狠的瞪了张千一眼。
张千吓得连忙低头,口里道:“奴万死。”
李世民随即揉了揉眼睛,这卷宗他已看过了许多遍了,看的眼睛有些刺痛!
他努力的搜索着记忆中案卷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出破绽。
“哎……张千,你是不明白啊。”李世民突然合上了卷宗,却是没有大怒。
张千只低着头,这一次他聪明了,不敢吭声了。
李世民抬头,远眺着这小殿,随即道:“陈正泰这个家伙,既认了朕做恩师,为人师的,怎么能对他置之不理呢?他为朕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朕恩赏他都来不及,却因为少年人一场殴斗,便让他流放去数千里外头。他一个少年,从未吃过什么苦头,莫说千里,便是数百里,这沿途多少颠簸,又有多少的危险,现在虽是天下承平,可他得罪了人不少,一旦他出了长安,若有人要暗害他,便连朕也无法护着了。”
李世民说着,却像是动了真情,此刻真情流露出来,脸上略带几许心不在焉,无意识的道:“朕将他真的当朕的子弟来看待的啊,朕的子弟犯了错,哪怕是谋逆大罪,朕可以收拾他,可以亲自鞭挞,哪怕是打上三天三夜,但是也绝不可……让其他人来处置。此次陈正泰犯了大错,朕可以亲自收拾他,但是……绝不能让他流配三千里,何况……陈正泰在朕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呢。”
张千听了,心里尴尬,却不敢在乱说话,只是连连称是。
李世民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卷宗上,他眯着眼,似乎寻到了卷宗里最关键的地方。
他皱着眉道:“这里头,至关紧要的问题就是……陈家所状告的韦氏践踏他们价值百万金的庄稼,此处刑部和雍州长史都不予采信,可以从中着手,只是……如何让这庄稼,身价百倍呢?”
李世民开始觉得有些头绪了,他喃喃道:“过几日,朕要亲去二皮沟布置才好。”
他正说着,外头有小宦官道:“陛下,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闯进来了。”
这宦官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一声哀嚎:“父皇,冤枉啊,冤枉啊,千古奇冤,陈正泰被人打了啦。”
门口的几个禁卫拦不住,李承干说着,便已冲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儿臣亲耳听到,陈正泰被人打啦,打的浑身是血,腿都差点要断了,刑部不但不为他主持公道,竟还将他下狱了,父皇啊……你要为陈正泰做主啊……”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李世民咬牙切齿看瞪着李承干,大怒道:“滚出去。”
李承干刚刚演到了涕泪横流这个节骨眼上,一听父皇一声滚出去!这句滚出去的气势似乎有点大,他的眼泪顿时流不出来了,忙抆了抆脸,像是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乖乖的道:“噢,儿臣告辞。”
说着,悻悻然的跑了。
“这个混帐。”李世民忍不住咒骂。
…………
大狱里。
陈正泰正盘膝坐着。
韦节义还是贴着墙面。
他对陈正泰很恭敬,在这狱里住了三天,起初的时候,陈正泰不理他,可这狭小的空间里,每日对着墙壁,似乎闲着也是闲着。
於是乎……陈正泰偶尔会理会一下韦节义!
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当你处处要看人脸色的时候,哪怕对方一声咳嗽,也足以让人开始揣摩他的心思,因为对方一个笑容而喜不自胜,也会因为对方竖起眉毛来而忐忑不安。
而在这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里,人的情绪开始不断的放大,心理上已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哪怕……
此时……对於韦节义而言,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个凶神恶煞,而且还真敢打断自己胳膊的陈正泰了。
於是陈正泰笑,他也笑,陈正泰怒骂,他便吓得大气不敢出。
此时,陈正泰百无聊赖的朝韦节义招了招手道:“你来。”
韦节义连忙上前,他不敢站的比陈正泰高,所以陈正泰盘膝坐下,他便坐得更低。
陈正泰道:“昨日讲到哪里了?”
韦节义回答得倒是快:“讲到了陈兄如何炼盐。”
“对,就讲到了这白盐。”陈正泰道:“我们陈家从前是什么样子?你是知晓的吧,可是在我的努力奋斗之下,现如今又是什么样子呢。我先和你说说我们陈家的资产,从前我们陈家的帐目,不过区区数百贯,现在资产增值了一百三十五倍,这说明啥?”
韦节义不无钦佩的看着陈正泰,静静的看着陈正泰吹嘘,其实一开始……他完全只是为了避免再被陈正泰狠揍,才讨好陈正泰而假装用心认真的听!
可听的多了,他开始用心起来,脑子里永远都是各种资产的增值,以及各种努力和奋斗。
此时,韦节义毫不犹豫的就道:“这说明陈兄厉害。”
“不。”陈正泰道:“这说明,人只要肯去做事,只要经过了努力和奋斗,就一定可以成功。陈家在我的带领之下,现在不敢说富可敌国,单论财富,却也可以和你们韦家相提并论了。所以……人离不开努力和奋斗。”
这些屁话,若在外头,韦节义听了当然不屑於顾!
可在这封闭的环境之内,这样的话竟好像有魔力一般!
他不断点头,握紧拳头,重重的点头,一脸认真的道:“嗯,努力,奋斗!”
陈正泰道:“你有过努力和奋斗吗?”
於是韦节义面带愧色,默默摇头。
陈正泰就鄙视地看着他:“你在韦家,虽名为公子,可看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子,一定不是真正的嫡系子弟,是不是?他们放任你,让你虽然看上去好似整日可以游手好闲,悠哉悠哉的过日子,可实际上……你不过是他们豢养的雀儿而已,就说这追索逃奴,为啥是他们怂恿你去追索,你说这是为啥?”
韦节义面上掠过了一丝尴尬,其实他已算是公子哥了,当然……和韦家能接班的人是不能比的!
他的身份在韦家,其实不过是陈家的陈正德一般的存在。
此刻他的情绪调动下来:“所以,我也要努力,要奋斗。”
“可是努力和奋斗需要有章法啊。”陈正泰道:“你要想如我一般的成功,就必须掌握诀窍,天下的成功,没有什么难的,可有时又比登天还难。你还想这辈子碌碌无为吗?”
韦节义激动的道:“不想。”
陈正泰赞许的点点头:“这就是了,所以必须掌握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就是像我一样,学习科学。”
“学习科学,就能成功。”韦节义毫不冲疑的道。
在小小的囚室里,韦节义没有杂念,陈正泰在他的心里,则是埋下了一颗种子。
人都是如此,哪怕再聪明的人,给他一个封闭的环境,而后不断进行反覆的灌输,他们也会对一套东西深信不疑,这一点在后世的商业上得到了极大的验证。
陈正泰道:“现在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韦节义就道:“出在鼠目寸光,只惦记着家里的土地和人口,这样一辈子都没有出息,想要成功,只有改变思路。”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节义老弟,我们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了,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领悟能力,让人刮目相看。”
韦节义激动的道:“可惜我不是韦家的大家长,如若不然,我出去之后就将韦家的地统统都卖了,这祸害人的东西。”
陈正泰觉得说了这多话,也有些累了,便道:“好,好,好,我懒得继续说了,你对着墙,去念一千遍努力、奋斗。”
“噢,噢,好。”
韦节义依言,於是对着墙壁。
而后整个囚室里,发出了一声声的回音:“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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