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百钱汉子当然知道。
这是早年从蜀地传过来的钱币。
小的时候,他还见过。
当年这种钱币,在流入荆州后,还被人所诟。
最后有传言说,刘备意欲在荆州也铸这种大钱。
汉子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家中,还算是有点家底,父母私下里也曾对此愤愤不平。
皆言刘备乃是伪君子,不顾百姓死活。
所以吴人几年后从南而来,还受到了荆州的不少人家欢迎。
只道是终於逃过了刘备的恶政。
谁能料到,孙氏入主荆州没几年,莫说是直百钱,连大泉五百都有了。
接着就是大泉一千,大泉两千……
而从蜀地流传过来的直百钱,竟是成了仅次於票子和五铢钱的钱币。
甚至这么些年来,越发地少见。
因为蜀人前来荆州交易,对直百钱只收不出。
所以店家说收直百钱,那根本就是个借口。
现在的直百钱,比五铢钱可难找多了。
虽然手里的大钱买不上粮食,但汉子仍是紧紧地握着它们,不愿意放开。
它们已经是他的所有,要让他丢弃它们,就如同是丢弃了自己的最后的希望。
可是他拿着它们,浑浑噩噩地走出粮店,却又是带着绝望。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可是汉子却觉得天空黯淡无光,举目所至,皆是一片灰暗。
紧紧地捏在手心的大铁钱,硌得手掌有些生疼。
若是早知今日,那昔日还不如让刘备在荆州铸直百钱呢!
想起在家里对自己翘首以盼的妻小,汉子心里更是又悲又愤又恨:
皆言刘氏铸直百钱乃是盘剥百姓,那孙氏铸大泉,又谓之何也?
泉钱泉钱,可不正是王莽篡汉时铸币之名?
这孙氏,竟是与那王莽毫无二致。
贼也!
国贼!
国之大贼!
王莽乃汉贼,孙氏亦同样是贼!
孙贼!
南郡才刚刚泛起的波澜,此时并没有影响到江东。
因为江东的中心建业,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宗庙祭祀事件爆发以后,太子孙和之母王夫人,被吓得惊惧而亡。
太子党最重要的人物,顾谭和其弟顾承,以及张休等人,则是被全琮等人进谗言,流放交州。
而代丞相陆逊,已是在宗庙祭祀事件之前,被孙权在朝会上当众斥责,病倒在榻。
至於太子本人,又被孙权所恶,宠信日渐衰弱。
特别是在孙权生病的情况下,太子在宗庙祭祀一事上的做法,委实是让孙权恼恨不已。
甚至在孙权的心底最深处,还有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到的恐惧。
不是恐惧太子的所作所为,而是恐惧自己年老生病的时候,底下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心生异志。
乃至作出违背自己这个天子意愿的事情来。
所以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迫切地想要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手中。
在这种心理下,孙权对太子及其党羽的打压,犹为苛刻。
南宫处於宫禁之内,孙权让太子闭门读书,不见宾客。
太子就只能是一人独处南宫之中,宾客亦不得出入。
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母亲被逼死,陛下对自己的态度日渐恶劣,孙和不免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而原本被迫迁居宫外的鲁王,却是因祸得福。
虽说鲁王孙霸也和太子一样,被下了禁令。
但鲁王宫终不是在宫里。
而鲁王宫可是在宫外,宾客明着不能往来,但暗地里,孙霸与宾客的接触,越发频繁。
在这些宾客当中,最受鲁王孙霸器重者,除了大都督之子全寄,还有中书令孙弘、杨竺等人。
中书令孙弘为人阴险狡诈
其人素来被张休所恶,所以心里一直对张休颇为怨恨。
在寿春论功一事上,看到张休被贬,於是便趁机落井下石。
於是他寻了个机会,向孙权进谗言,说张休与其祖父(张昭)性格相类。
在流放交州路上,多有不平之色,屡出不敬之言。
张昭虽说是位列吴国文臣第一,但孙权称帝后,却与张昭屡起争执冲突。
张昭性格刚直,与孙权起冲突时,曾逼得孙权跪下认错。
孙权亦曾对张昭举刀相向,乃至用土封死张昭的门口,乃至用火烧张昭的家门。
卧榻养病的孙权在听到孙弘的话后,立刻就想起了昔日自己与张昭之间的恩怨。
当场就是发怒地连连拍打着床榻:
“娄侯王臣蹇蹇,乃国之元老者。张叔嗣(即张休)承其祖父之荫,侥幸得以入朝。”
“他不思报皇恩,却以其祖父之姿待吾,可谓欺朕耶!”
盛怒之下,遂下诏赐死张休。
孙弘之阴险狡诈,大抵如此。
而杨竺,则是徐州广陵郡人士,年少时就有了不小的名气。
后来入仕吴国,凭借着名气和自身的才干,倒也颇得孙权的看重。
但时为上大将军的陆逊在得知后,却是对杨竺不以为然,认为此人行举不正,终会惹大祸而败亡。
於是劝说杨竺之兄杨穆,让他与杨竺分家,另立门户。
所以,陆逊劝全琮杀子乃是性格所致,并非没有缘由。
只是全琮身为大都督,就算位不及陆逊,但亦有底气与之相抗。
而杨竺身为后辈,自是不敢明着对陆逊如何,只能是在心里暗暗记下。
待二宫之争起,杨竺深知太子宾客有顾谭张休等人,皆是有身世。
且陆逊等人,又有劝立之功。
自己就算是拥戴太子,亦不过居於众臣末尾。
更别说自己又不受陆逊所喜,就算是拥戴太子,说不定还会在太子一党那边受到排挤。
那还不如拥立鲁王。
日后若是能成功,不但在从龙之功里是排在前面,而且还有机会在陆逊面前出一口恶气。
故而杨竺在鲁王孙霸面前,积极出谋划策,很快就成为了鲁王的心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