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里的冯君侯正在盘算自己的钱粮,正在渡水的张华却有了一种不详之感。
“将军,将军,不好啦!”
有小校慌里慌张地从后头赶来,甚至还因为跑得过急,在水里又使上不上劲,小校一下子就在水里跌倒,扑腾了两下,没站起来。
“速扶他起来!”张华连忙吩咐道,同时急声问道,“出了何事?”
被亲卫扶起来的小校脸色苍白:“将军,汉军,汉军追上来了!”
小校的一番话,让张华如坠冰窟。
明明是凉爽的水流,似乎突然变得冰冷无比。
张华甚至不愿意相信小校的话,嘴唇哆嗦着:“不可能!汉军正在攻打榆中,根本没追上来!”
这魏延有病?是有病的吧?
我特意在山关那里驻留一晚上,你忙着攻打榆中。
我离开了山关,你追上来?
难道你半天功夫,就打下了榆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
绝望之下,得到了无限的希望,然后再从无限的希望中落入深渊,起起落落,那种被人玩弄於股掌间的感觉让张华再也承受不住。
再加上日头酷烈,他只觉得胸口沉闷无比,猛地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统帅犹然如此,更何况底下的士卒?
“蜀军从后头来啦!”
还没有渡水的魏军惊恐万分,从前头的士气如虹,一下子就崩倒如山。
不患寡而患不均。
前头汉军已经让开了道路,同袍又有人已经到了对岸,自己凭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不用后头的汉军驱赶,魏军就争先恐后地跳入水里,有不少人自相践踏,甚至有人倒在水里,被后头的同袍踩到水里,再也起不来。
后头的混乱很快传染到了西岸。
此时领军把汉军逼回营寨的金城长史张就,正在汉军营寨西边布置防守,以防汉军作困兽之斗。
同时他正准备派人去与族叔联系,就听到前方河岸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
张就一时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大声喝问。
还没等他弄清楚状况,原本从东岸过来,防守在营寨东边的魏军已经开始动摇起来。
“蜀军从后头来了!”
跟在后面匆匆爬上岸的魏军惊惶失措地喊着。
本以为已经被逼回营寨不敢出来的汉军,此时突然鼓声大噪,从营寨里射出一阵密密麻麻的箭羽。
同时寨门大开,恢复了部分体力的汉军再次冲出来。
守在寨前的魏军因为后方混乱,军心本就动摇,偏偏张华吐血晕迷,一时间没人指挥。
被汉军一冲击,再加上后头又没人过来支援,於是没抵抗几下,就跟着崩溃了。
甚至有一部分人被逼退回河里,淹死了数十人。
张华所领的大军终於完全混乱起来。
“稳住!不要慌!”
派出去试图维持秩序的本阵士卒,被汹涌的溃兵卷走不见了。
混乱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快,快去寻太守!”
张就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猝不及防之下,他只能是严守本阵,同时不忘让人去找张华。
看着从东岸过来的魏军突然变得混乱无比,张就茫然无比。
你们是谁?你们这是做什么?
说好的夹击汉军呢?
张就的眼珠子急得开始发红。
再听到前头喊杀声响起,眼睛由怒红变成了绝望:“恨不能入汝等之母!”
局势急转而下,让张就根本就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
“将军,听外头的人在喊,说是后头的汉军追上来了!”
好不容易才打探消息的亲卫急惶惶地跑回来禀报。
看着漫山遍野乱跑的溃兵,张就惨然一笑,“功亏一篑,金城再不属大魏矣!凉州,完了!”
他拔剑在手,怒砍石头,火星四溅:“徐邈,民吏而已,只知民治而不知兵事!”
“榆中金城为凉州门户,西平不过凉州指臂。失西平凉州仍有救,失金城,凉州何能安?”
“将军,我们撤吧!”
亲卫催促道。
“撤?往哪撤?”
张就以剑指着已经变得混乱不堪的战场,“我们若是转身回头,信不信那些溃兵就能冲散我们的阵形?”
“再说了,我们即便能回去,又拿什么守住金城?”
听到张就这么一说,周围的将校皆是如丧考妣。
张太守带走了金城的大部兵力,如今正被汉军驱猪狗一般驱赶。
他们此次带出来的援军,已经是金城的最后底子,现在进不得,退不得。
没了,全没了。
追赶溃兵就不统帅亲自操心了,魏延骑着马,“踏踏踏”地进入营寨。
一眼看去,只见营寨的最高处,正站着一人,举着一把油伞遮阳,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显得既孤傲又遗世独立。
他驱马到下方,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冯永,也不说话。
一身单薄儒衫的冯永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天太热,身披铁甲的冯君侯差点没被闷死,一俟魏军溃败,确定再无危险,某土鳖就立刻换上了凉爽的轻衫。
不了解情况的魏延看到冯永这般云淡风轻,颇有一副儒将气度,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微微吃了一惊。
这冯小子在曹贼前后夹击之下,居然还能这般模样,当真是有大将之风。
再想起丞相亦是羽扇纶巾,出入有四轮小车,从来都是从容镇定的模样,魏延就不由地有些不舒服。
“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帮你收屍。”
冯永呵呵,也不生气,突然问了一问题:“工程营好用伐?”
虽然不喜欢这小子,但魏延亦不得不承认:“用来攻城不错。”
“所以你巴不得我死了,想要继承我的工程营?”
冯永冷笑。
站在下头随时听令的张远猛地低下头去,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子承父,那才叫继承。
山长这是打算要当魏老将军的大人?
只是魏延大老粗一个,哪晓得冯郎君的口舌恶毒之处?
他皱了皱眉,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素知此子口舌利如刀刃,少有人能与他争锋。
且这小子的身份又不同往日,自己的身份,已经压不下他。
看到这小子这般安然地站在高处吹风乘凉,暂时没被曹贼杀掉,他便哼了一声,也不回话。
直接调转马头,向营寨外头走去,离开这小子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