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儿道:“你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跟个土匪一样,带人去城里打家劫舍,莫非你不想当皇帝,改行当土匪了?”
朱厚照赶忙为自己解释:“皇后,你从哪听来一些闲言闲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朕这么做另有深意。”
沈亦儿不屑地道:“狗屁深意,不就是地方官迎接你的时候太过殷勤,不能让你像在淮安府和扬州府时那般恣意微服出游,饮酒作乐?如此你就拿城内无辜百姓撒气?就算地方官有错,跟百姓何干?再者,地方官何错之有?”
朱厚照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亦儿仍旧不肯罢休,继续责骂:“当皇帝的,脾气这般反覆无常,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自己不痛快,就要天下人跟你一起倒大霉?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若是别人这么贸然指责,朱厚照早就发火,杀人都有可能。
但现在却是沈亦儿这么做,他想发火却不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想为自己解释却发现词穷。
沈亦儿站起来,叉腰道:“如果你有良知,马上去跟徐州的官员说,以后不再扰乱地方,这件事就此揭过……或者干脆明天一早动身回京!”
朱厚照道:“皇后,若是朕按照你说的做,岂非很没面子?”
沈亦儿怒视朱厚照:“你为了自己的面子,就要继续让徐州百姓遭殃是吧?”
朱厚照着急地道:“不扰乱百姓总该行了吧……朕带人去官府闹事,无碍民生……你先坐下来,咱好说好商量。”
说话间,朱厚照过来扶沈亦儿,却发现妻子目光不善,这下连靠前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朱厚照以前吃过不少苦,对此非常忌惮。
朱厚照不是没想过强来,但每次沈亦儿都能拿出发簪之类的东西让他皮肉受苦,久而久之就把沈亦儿当作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再跟你说一次!马上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招呼……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沈亦儿嚷嚷道。
本来不算什么威胁的话,但朱厚照听了,却像是戴上紧箍咒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副认怂的模样,嘴里弱弱地道:“消消气,咱有事从长计议。”
沈亦儿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行缓兵之计?前脚答应我,一转眼又出去胡闹。如果你不马上办这件事,那我下午就坐船南下,去跟我大哥告状。”
朱厚照一听满脸苦色,道:“皇后,你别太着急,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朕这么放弃,还跟徐州地方官员认错,那不是跟杀了朕一样吗?”
沈亦儿瞪着朱厚照,一语不发,最后朱厚照终於认怂,叹了口气道:“也罢,朕这就找人商议如何解决问题……总归你别打什么离开徐州的念头,咱夫妻俩一起走不好吗?”
沈亦儿不再听朱厚照解释,径直往外走,好像对朱厚照失望至极。
朱厚照追到门口,沈亦儿已先一步摔门而去,朱厚照再想追赶时见到门口站了一堆人,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皇帝的尊严,能追也不追了。
朱厚照到底放弃报复地方官员的举动,派小拧子去州衙打招呼,让官府派人恢复城内秩序。
等吩咐下去,朱厚照坐回椅子上,沉着脸,一语不发。
张苑进房来问安,随后把谢迁联合群臣上疏请沈溪回京师履职的情况详细禀明。
“……陛下,谢阁老之意,朝中人事任免等陛下回朝后议定为妥……至於沈国公,不该长久远离中枢,留滞江南,谢阁老之意是早些将沈国公召回朝,以令朝事可以有条不紊进行……”
张苑对之前沈亦儿劝谏皇帝之事疑虑甚多,适逢谢迁等官员联名上奏,心里开始琢磨这中间有无关联。
朱厚照此时依然很郁闷,主要是他内心那股郁闷没抒发出来,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窝囊。
朱厚照道:“由三边总督王琼出任兵部尚书,乃是沈尚书自己提出来的,朕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颁旨……沈尚书身兼两部尚书人却留滞江南不归,哪怕吏部事务可以转交江南由他处理,但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压到他身上吧?”
张苑试探地道:“所以谢阁老主张让沈国公回朝理事。”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是他的本意吗?以朕看来,谢於乔这老家伙早就想让沈尚书卸任兵部尚书,或者让沈尚书留在南方不回去,这样朝中就没人跟他叫板了……现在朕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他怎么倒反对起来了?”
张苑听出一些苗头,靠前两步,低声道:“陛下,其实朝中官员的关系,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以老奴想来,谢阁老肯把自己的嫡长孙女送与沈国公为妾,说明两人很亲近,遇到大事能不一条心?难道谢阁老想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失去权力?”
本来朱厚照就对谢迁和沈溪很忌惮,现在又因为谢迁的上奏而产生误会。
张苑趁机搬弄是非,大吹耳边风,就算朱厚照再明辨是非,此时也不可能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
张苑见朱厚照有所疑虑,似在考虑沈溪跟谢迁间的关系,立即添油加醋:“沈国公位高权重,他不想回京城,那是对谢阁老的尊重,也算是对谢阁老的示好。现在谢阁老听说陛下委命他人为兵部尚书,不合心意,於是便也退一步,让沈国公回京。”
“这一来二去,沈国公跟谢阁老间可就算冰释前嫌了,以后沈国公身兼两部尚书,还在五军都督府内任职,天下将士归心,再有谢阁老在旁相帮,这朝廷……真就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张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朕面前挑唆朕跟沈尚书还有谢阁老的关系?”
虽然朱厚照用了斥责的口吻,但张苑明显感到朱厚照并没有真正生气,於是低头拱手道:“老奴不敢。老奴一切都是为陛下着想。”
朱厚照淡淡一笑:“那对於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张苑道:“陛下,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於谢阁老的态度,就算陛下直接否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要看沈国公持何意见。”
“沈国公之前决定不回京师,这次谢阁老等人联名上奏,等於是给他台阶下,他可以借坡下驴回京师继续当他吏部和兵部尚书,相信谢阁老已去信跟他打招呼……”
朱厚照恼火地道:“有话直说,这些情况不用你来给朕分析。”
张苑赶紧道:“之前沈国公提出要跟佛郎机人交战,要将佛郎机人在海外占据的矿山夺下来,陛下一直将奏疏留中不发,此时陛下不妨下旨同意,如此一来沈国公至少要在江南逗留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足够陛下回京整肃官场。”
当张苑提出建议后,心里很紧张,毕竟以往他在朱厚照面前真正能出谋划策的机会不多,最近朱厚照政务基本不会跟他商议,但这次提的事关系切身利益,他不得不顶着巨大的压力硬上。
朱厚照想了很久,一直默没作声,房内一片安静。
朱厚照突然问站在墙角低头不语的小拧子:“小拧子,你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这件事你持何立场?”
张苑一听急了,他不希望此时小拧子站出来说三道四,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所提意见无法完全得到朱厚照认同,所以才会问旁人的看法。
小拧子低着头,没跟朱厚照或张苑有任何目光交流,战战兢兢道:“奴婢想来,即便沈大人回京师,也可以督促江南军务……与其让沈大人留在江南,不如让他早些回京,就近辅佐陛下。”
朱厚照若有所思,张苑则破口大骂:“你懂什么?陛下跟前也敢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所谓。”
张苑要给小拧子一个下马威,让其知道皇帝跟前谁说了算,但小拧子就是不接招。
随后张苑和小拧子都在等候朱厚照的意见。
朱厚照思索良久,才道:“不管谢老头是否对沈尚书示好,至少沈尚书那边,从来都懒得跟谢老头争,这点朕还是看得清楚的……要说他们会冰释前嫌,真是笑话,那些个老顽固几时看得起年轻人?”
张苑听了心里直打怵,暗忖:“陛下怎对我那大侄子如此信任?”
朱厚照道:“以前朕跟那些老家伙有了矛盾,都是靠沈尚书支持……那些老家伙都迁怒於沈尚书,其实沈尚书是当了朕的挡箭牌,若现在朕还怀疑沈尚书的话,那不正好趁了那些老家伙的心意?”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们想让沈尚书回京城,朕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不是想让沈尚书继续身兼两部吗?朕便让沈尚书出任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另外再在六部随便选一个出来让沈尚书兼任,看看是户部、礼部或者工部……”
张苑心中一沉,脸上满是惊愕之色,“陛下这是有意制造我那大侄子跟谢老头等人的对立,把矛盾激化到底啊。”
朱厚照一脸阴损的笑容,“或者可以让沈尚书入阁,就像小拧子一样,并不需要直接当差,只是挂个名,回头朕若是觉得哪些阁臣不称职,干脆让沈尚书做首辅……谢阁老最重视的是什么,还不是他所谓的规矩、礼法?到时候……呵呵……”
朱厚照没说下去,但就算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小拧子,都能听出朱厚照这招有多阴损。
张苑道:“陛下,此举会让沈国公大权独揽,就怕……”
“闭嘴。”
朱厚照道,“若是沈尚书真有造反之意,多安几个少安几个职位有用吗?给他万把士兵,便可纵横天下,试问朝中谁是他的对手?别总在朕面前说沈尚书的坏话,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朕难道眼瞎,看不到吗?”
张苑一时无言以对,心想:“陛下倒是明眼人,我那大侄子想当皇帝最大的阻力其实不是权力大小的问题,而在於正统性。”
朱厚照又道:“大明注重孝义礼法,那些王亲贵胄造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姓朱,有资格跟朕平起平坐,但大臣却不同,就算造反,谁会信服他们?”
张苑道:“陛下英明。”
这声赞叹,张苑送出得很无奈,脸上堆砌的笑容跟哭一样。
朱厚照再道:“这份奏疏,朕准了,王琼暂时不回京城,挂兵部尚书衔总领西北军政事务,回头朝中有尚书空缺就直接调他回来。给他的御旨中可以这么写,他是朕钦定的后备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