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里,王守仁希望沈溪能给他一条途径让他可以回京,他是不介意回朝做什么,就算是重新回六部做郎中也不是不可以,总比留在宣府整天都被军政事务给湮没要好多了。
林恒行礼:“卑职并未得到沈大人消息,倒是听军中传扬,说是陛下自军中出走,外出游历,心中惶恐便来问询王大人。”
王守仁点了点头:“这消息并非是自居庸关传来,而是以京城为中心散播开,是否是别有用心之人传扬,尚且不知。”
即便王守仁已确认此事,但他却不能跟下面的将领说明,他要保证军队稳定。皇帝外出不在朝中坐镇,最怕的就是军队出状况,有着安化王谋反的前车之鉴,王守仁已经是非常小心。
林恒道:“可能是宵小造谣生事!不过不知为何陛下长久滞留居庸关,冲冲没有动身前往京师。”
王守仁不想过多讨论这个问题,道:“伯之,谢阁老刚到宣府,你可有去拜望?”
“不曾。”
林恒有些为难地道,“卑职原本奉命第一批出发前往张家口,与陛下统领的兵马会合,谁想慢了一步,导致只能长驻宣府!卑职担心谢阁老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王守仁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谢阁老自三边归来,下一步便要回居庸关见沈尚书,你可以以汇报工作的名义见见他……再说了,谢阁老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宣府,你曾在三边与他相处过,於情於理你都应该去探望他一下。”
林恒望着王守仁,略微一琢磨,觉得很有道理,当即行礼致谢,准备回头就去拜访谢迁。
王守仁忽然觉得送佛送到西,干脆更进一步:“本来没有调令,你该留在宣府才是,但眼下可能公函传递有误,许多朝廷的信函没法及时收到,再加上宣府至居庸关一线有匪寇出没,本官想派伯之带人护送谢阁老往居庸关,不知意下如何?”
“大人,这是为何?卑职的差事并非如此啊。”林恒有些不太明白,完全不知王守仁有意通过他,向沈溪表达好意。
在目前的情况下,沈溪调一兵一卒都会受到关注,这也是他知道林恒在宣府处境艰难依然不敢下达调令的根本原因。反之,若是王守仁主动命令林恒护送当朝首辅回京,那情况就不同了,没人会觉得这中间有问题。
王守仁笑着说道:“你的差事,到底非皇令,再者你押送来的战利品和战俘均可暂存宣府,如今谢阁老的安全至关重要。”
林恒属於边军体系,虽然他身上打着沈溪的烙印,但这次奉的其实是以王琼为代表的三边总督命令,王守仁则以宣大总督之名向他下令,於情於理他都不能拒绝。
“是,大人!”
林恒行礼领命,心中多少有些惶恐,怕这会给自己的前途带来不利影响。
王守仁嘱咐道:“路上保护好谢阁老,到了居庸关后听从沈尚书调遣,若有消息的话可以派人传回来。其实……本官最怕的是陛下若真不在居庸关,而沈尚书身边又无可调动的人手,难以为继,若你去的话,至少能提供援手!”
林恒不觉得王守仁说的话会成为现实,但还是恭敬行礼:“谨遵王大人吩咐。”
王守仁笑着点点头,示意林恒坐下来说话,随后道:“谢阁老那边,我自然会去打招呼,你莫要在意谢阁老是否同意此事。”
“嗯!”
林恒点头表示明白,无论谢迁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高,但就算是当朝首辅也无权调动地方兵马,也就是说王守仁要派谁护送谢迁去居庸关,谢迁无权干涉。
王守仁再道:“之后我会写封书信,你带去交给沈尚书,让他明白这边的情况。关於陛下的事情,你少打听,尤其不能在军中传扬,因为现在居庸关的消息很少,若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就怕会对陛下不利!”
本来林恒觉得朱厚照失踪的事情只是流言蜚语,但看到王守仁的反应后,便大概明白,这件事或许真的。
现在摆明了王守仁送他去居庸关,让沈溪身边有人手可用。
林恒心道:“若陛下不在居庸关,又不在京城,沈大人必会为世人瞩目,就算想从西北调遣帮手也不敢擅动,稍有风吹草动别人就会觉得他有阴谋,但现在王大人派我去居庸关,让我可以帮沈大人做事。如此说来,居庸关那边绝对出事了。”
……
……
当沈溪再次於居庸关内现身时,陆完已踏上回京之路。
沈溪去见了王敞,王敞对沈溪的出现非常意外,他没料到沈溪还留在居庸关内,但有些话他不能直说,只是请沈溪到城中一个小酒馆叙话。
“本以为之厚回京去了,不想依然在居庸关坐镇!”王敞口不对心地说了一句。
沈溪微笑道:“我回京师作何?本是先前是有去找陛下的打算,但又听说陛下已出了蔚州,如今下落不明,只好先让陆侍郎回京去处理兵部事务,我这边再想想对策。”
王敞对於沈溪说的情况并没有多意外,问道:“那之厚你可有想到办法?”
沈溪道:“还是先等谢阁老回来后再行商议吧。刚得知情况,谢阁老已抵达宣府,再有三四日就会抵达居庸关,遇到事情还是要有谢阁老这样的宿老居中统筹,我才好去办事。”
听到谢迁即将抵达的消息,王敞脸色一紧,显然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况。
沈溪当然明白,他让陆完回京,现在居庸关内管辖军队的人已没几个,除了王敞外,只有谷大用和马永成寥寥几人,而且只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现在知道谢迁即将过来,王敞自然会想,若是沈溪有什么阴谋,甚至想谋逆的话,最好的时机就是这几天。
先不论沈溪是否会这么做,其他大臣忍不住会这么想,问题就在於沈溪做事不遵循常理,就好像失踪两天突然又现身,让王敞摸不着头脑,只会觉得沈溪暗中有针对性地做了许多安排。
王敞道:“之厚,有件事得跟你说明,之前不是朝中有人参劾你么?太后也知道了,如今陛下人在军中,太后很紧张,所以派了怀宁侯、新宁伯前来挟制居庸关内兵马,预计一两天内便会抵达居庸关。”
沈溪对王敞说的事情并不意外,自己功劳太大,在军中威望太高,一方面张太后派人安抚他,让他负责统筹居庸关内兵马,正好这时朝中有人参劾他,张太后马上顺势而为,派人来接管军权,其实针对他的意思已很明显。
从这点上来说,张太后做事睿智而果断,但显然这些举措不是张太后自己能想明白的。
“以张太后和张氏兄弟的头脑,不会想出这种对策,应该是有高人指点,陆完和王敞的可能性最大,但他们在居庸关,又在兵部任职,不可能为张太后完全信任;谢迁不在京城,那最有可能的便是杨廷和或梁储,而以做事手段论,杨廷和的可能性比较大。”
想到这里,沈溪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摇头道:“我来拜访你之前,并不知京城有如此变动。按照惯例,我这边本该上疏请辞,但以如今情况看,还是应由专人接管兵马,而我带人去找陛下比较合适。”
大明一朝,大臣都很识相,谁被弹劾,不管有理没理,都得写上一封请辞的奏疏,免得皇帝为难,最终决定权在皇帝身上。
如此一来君臣间便形成一种默契,若是皇帝觉得碍眼,就会找个人参劾,如此一来大臣只能写请辞奏疏,皇帝可能会假惺惺挽留,但两次三次后便借坡下驴,将事情促成。
从成化帝后,这种现象愈发明显,如此一来朝廷便形成一种风气,一改从太祖、太宗两朝形成的文官难以善终的局面,至少皇帝不欣赏你,有办法让你离开位置换个人,若你识相的话,皇帝至少不会对你下狠手。
但在当下,皇帝都没影儿了,沈溪根本就不会写请辞奏疏,其实他连参劾他的奏疏都没见到,他这个功臣要是请辞,还被张太后越俎代庖准允了,估计会成为大明最大的笑话,而显然艾洪参劾他也不是来自皇帝授意。
最后的结果,就是没人会在这次参劾中下台,张太后只是找个由头接替他的军权。
王敞听到沈溪的话,微微点头,没有对此事发表评论。
沈溪又道:“此番过来,是想对王侍郎托付一些事,尤其涉及此番征伐草原论功请赏的细节,兵部这边该好好落实一下,交五军都督府、都察院查核,最后上奏朝廷请求发放奖赏!”
王敞听到后有些为难,欲语又止,大概意思是现在皇帝不在,你还谈什么论功请赏的问题?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收买人心,意图不轨?
沈溪道:“延绥前来送战俘和贼寇首级的兵马已在宣府一段时间,本来回京后我准备第一时间请陛下论功行赏,但陛下出走,很多事情不能荒驰,越是这个时候军心士气越需要提振,不能让有功将士心寒……王侍郎以为呢?”
王敞琢磨一下,挑不出沈溪话里的毛病。
既然皇帝失踪闹得人心惶惶,可能有人趁机闹事,那干嘛不早点儿将之前许诺过的赏赐兑现?难道非要拖着过年?
王敞为难道:“陛下不在,司礼监也没有掌印太监坐镇,军功该如何落实?”
沈溪道:“谢阁老这不马上就要到居庸关了吗?等谢阁老回来后,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都察院的奏疏就可以送到,由谢阁老跟戴公公和高公公商议,再有太后懿旨批复,军功赏赐便可完成,这属於权益之计,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却对稳定军队至关重要。”
“当然,这一切都要王侍郎来牵头完成,因为那个时候我可能正在找寻陛下的路上,一切就要你多费心了。”
“嗯。”王敞点头,突然间脸上多了几分为难,尤其是想到沈溪即将动身离开的情况下。
之前他跟陆完一样,对沈溪充满疑虑,但现在想到皇帝失踪的事情已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四起,甚至连皇帝已经遇难的传闻都有很多,人心惶惶下,其实最能安定人心的还是沈溪本人。
王敞叹道:“之厚,你要去找寻陛下,这件事得先跟谢阁老商议,或者请示一下太后,若你也走了,居庸关内将士闹事当如何?还有九边将士……你身为兵部尚书可不能有丝毫懈怠啊!”
沈溪微笑着点头:“这也是为何我没有贸然去找寻陛下的原因,若不告而别,跟陛下出游有何区别?到时候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不如等谢阁老到来后,我这边跟谢阁老把一切说清楚再走。至於跟太后请示……大可不必,当然这件事最后也会通知太后,只不过是由谢阁老代劳……”
谢迁深得张太后信任的事情,几乎是朝野共知。
王敞听到后点了点头,“於乔回来,朝廷终於能够安定一些了。”
言语间,王敞不自觉将谢迁当作朝廷能稳定人心的肱骨之臣,因为在张太后乃至整个大明文武心目中,历经三朝的谢迁忠心毋庸置疑,资历更是无人能及,由他来把控一切,绝对会做到公平公正,让朝廷运转恢复正常。
至於沈溪,虽然立下军功无数,在军队中拥有着最高的人气和声望,做事能力也可能超过谢迁,却始终无法做到让文臣对他信服,关键就是他年龄太小了,始终让人联想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谚语。
需要稳定朝局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找能力最强的,而是找德高望重的,谢迁恰恰就是朝中大多数文官的选择。
沈溪道:“我已派人去催促,宣府那边,伯安兄会找人护送谢阁老过来,等谢阁老抵达居庸关当天,我可能就要南去,王侍郎先跟各方打个招呼吧!”
王敞一愣,这才意识到,沈溪不想见司礼监太监或者京城来的使者以及掌军人,想让他从中传达。
沈溪作为众矢之的的权臣,张太后甚至为了防备他派了怀宁侯孙应爵和新宁伯谭佑接管军权,显然朝中人都想打压一下沈溪的威严,而沈溪跟谁接触都可能被人非议,最恰当的举动就是见一下自己的下属,即兵部侍郎王敞,再由王敞这个相对德高望重的老臣转告。
王敞马上意识到,沈溪想让他真正转告的对象,是京城的张太后。
王敞道:“之厚,你非去不可吗?其实你可以先回京城。”
沈溪苦笑一下, 他可不想回京,因为那将意味着他会成为笼中鸟,现在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盘,回去后张太后或者张氏兄弟想怎么对付他都可以,皇帝是没有鸟尽弓藏的打算,但张氏是否有就难说了。
沈溪摇头轻叹:“还是找到陛下,安定社稷最重要。至於回京,可以在找到陛下后一起回去。这件事我已思虑清楚,甚至提前派人去通知了谢阁老,就是想让他早一步回来主持大局。”
“对鞑靼的战事已结束,下一步大明就要休养生息,重中之重便是治理黄河水患,然后尽快结束中原叛乱。若是陛下下旨的话,我可能会带兵去平叛,如此也不至於被太多人非议。”
王敞听出沈溪话语中的苍凉之意,情不自禁想为艾洪参劾他的事情解释一下,道:“其实艾洪……”
沈溪一抬手,打断王敞即将要说的话,大度地说道:“无论朝廷局势如何,或者他人对我如何看,我到底要做大明忠臣,而不是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我去找寻陛下,算是对那些怀疑我的人最好的交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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