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笑容虽然欣慰,但因她形如枯槁,满脸黑线,再加上沧桑而老迈的笑容,看上去让人觉得异常凄厉,整个人已到日落西山的状态,完全不复当年的精神焕发。
虽然李氏说话声音不高,但听起来不似病危,这让周氏感觉无比惊讶,她凑上前仔细打量李氏瘦削的面庞,望着李氏黯淡无光的眼睛,问道:“娘,您记起我们来了?”
李氏叹道:“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一辈子的事情,都在脑子里,就连我跟么子他爹成婚时的事情也没忘。我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本希望老大有出息,结果却……唉!”
这一声叹息,宛若把一辈子的酸甜苦辣都包裹其中。这一声叹息,仿佛是李氏一生的写照,其中包含着种种苦难、酸楚、不幸,好在有老来得偿心愿的释然和庆幸,才让她觉得这一辈子没有白过。
生命的无常,让李氏不得不考虑身后事,她想着怎样才能风风光光去见九泉下的沈家列祖列宗,她到死都希望埋进祖坟,牌位供进祠堂,而不是死后无处依存。
这是这个时代身为一个女人的无奈,李氏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儿女,也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为了沈家复兴,为了她临终能有个归属感。
沈明钧抓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娘……小郎……小郎他……他会回来的,他如今……做了大官,领兵打了胜仗……他当的官可大了……”
李氏听到这话,露出开怀的笑容,等她张开嘴的时候,满嘴的牙已经掉光,周氏只看到黑乎乎的喉咙,一阵恶寒。
李氏容光焕发,乐不可支地说:“七郎有本事,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不是我的功劳,倒是你们父母培养得好……你们自己没什么才学,只是普通的农家人,要感谢他的先生,感谢栽培他的主考官,感谢朝中帮助提拔他的人。”
“我老了,不能为那些恩人做事报答,但你们要时刻铭记在心,要为恩人们焚香祷告,为他们立生位,你们要记得,自己现在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
沈明钧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抽泣道:“娘,您……您别说了,孩儿……孩儿会记得那些恩人……您快休息吧,孩儿这就找人为您看病,为您抓药……”
周氏这时候也道:“是啊,娘,您快歇着吧,我们回来了,沈家就不会散!”
在此时,周氏也开始说起了场面话,她虽然对李氏又恨又怕,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敬佩,尤其当她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沈家一员,自己是因为李氏的准允才嫁入沈家,才有机会跟丈夫过日子,生下孩子,有了沈溪,才有今天无比风光的生活。
李氏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没了力气,她张着嘴咿咿呀呀,努力想说事情,却有心无力。吕氏赶紧过来帮忙,轻拍她的后背。李氏微微抬起手,手上的青筋清楚地凸显出来,周氏看了不由一阵心悸。
李氏用尽最后的气力,艰难地说:“么……么子,你在娘五个儿子中,年龄最……最小,以前是……是娘对不起你,别恨娘,以前是娘错了,娘走了后,你们想分家,就分吧……但宅子一定……一定要留下来……”
“咱沈家……两处宅子,一处都不能少……有本事的,自己分出去单过也可,没本事的,留下来,给他们置办几亩地……好好过日子……么子,多亏有你,为娘下了九泉,也有脸面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李氏总是提沈家列祖列宗,这让周氏有些不爱听,心想:“老不死的莫非良心发现了?居然到老了,记起我跟相公的好了?哼,早干什么去了,这老不死的偏心一辈子,到现在估摸还在偏心,不想让沈家散,其实不就是让我们养着她那些不争气的子孙呗?”
沈明钧没周氏那么多心眼儿,但他不懂如何说话,但周氏却能言善辩,她出言宽慰:“娘,您尽管放心,沈家没垮,也不会垮……”
“宅子,宅子……”
李氏始终有心事放心不下,那就是沈明文等人要卖的沈家老宅,那可是沈家未衰败前的宅子,代表了沈家的风光,也是李氏嫁入沈家时的住所,属於一个时代的记忆,怎么都割舍不下:“你大哥要卖宅子,一定不能卖……”
沈明钧抆了抆眼泪,望着李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倒是周氏脑子灵活,暗忖:“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老宅,她怕祖宅得而复失,无脸去见沈家列祖列宗,便算计起我们兜里的钱来……真是偏了一辈子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