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在陈府门外顺利地堵到杨存,对他的来意陈庆雷自然也猜测出大概。见杨存的脸色,知道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直言的心态,便将当初的承诺又说了一遍。
「这个……实话实说,杨某也就不客气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谦让下去就是娇情,而甄嫒传也告诉我们娇情的是贱人。既然来了,就是存了一定的心思,说与不说不过就是形式,以陈庆雷在杭州城十几年,还能不知道?
「如今杭州之事,杨某猜陈老爷子也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在关键时刻老爷子能够出手助上杨某一把。」
话虽如此,可是就算陈庆雷拒绝,杨存也没什么好说。毕竟这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而是关系整个家族的兴亡,一个不小心陈家很可能就没了。「当然了,若是老爷子为难,就当杨某不曾说过这段话。」
在杨存的第一句话入耳时,陈庆雷闪烁着精光的眼底还有一丝莫名欣喜的光芒。可是第二句下来……跳动在眼中的竟成了愤怒的火焰,看得杨存百思不得其解,这老爷子又在恼怒些什么?
哪知陈庆雷却直接起身,然后马上跪了下去,冲着杨存一拱手,弄得杨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起身扶,才发现老爷子的身体稳若磐石。
「多余的话草民也不多说。草民只是一介粗人,喜欢直来直往,所以现在也只问公爷一句话,您……是信我不信?」
嗯?突然就搞得这么正式做什么?任凭杨存再怎么疑惑,也不敢继续试探下去。整了整脸色,被陈庆雷的认真所感染,语气自然也变得凝重。
「既然能来找老爷子,自然是对老爷子万分信任了。」
「当真?」
闻言,陈庆雷抬头。满眼欣喜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公爷有何差遣但说无妨。别的不敢说,只要老朽我在陈家一天,陈家就绝对对得起公爷您这分信任。」
这就等於是拿整个陈家来报恩了,就算为了一个六十岁上得来的独子也绰绰有余。报恩是真的,但好歹也在这杭州混了那么多年,陈庆雷自然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自古官商一家,有个做官的照应着,陈家家大业大,往后的路一定会顺遂不少。陈老爷子眼光独到,自然是看上杨存。即使现在这个年轻人还看不出有必胜的把握,可还是有一半的胜算不是?他赌的,也无非就是江南杨家的名号。
而这也是杨存来找陈家的根本原因,现在既然意见一致,也就决定和老爷子合作。两人相视一笑,其中只有两人明白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请公爷明示需要我们陈家做些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今晚城外会有人开始行动,届时杨某希望陈家的人能够里应外合,在城中制造一些麻烦。不一定要硬碰硬与其冲突,能做到分散一些兵力就好。」
这样外面的阻力就会减轻,而城内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也不会太过轻松。
既然陈庆雷如此有诚意,杨存便将自己的计划徐徐道来。
「就这么简单?」
陈庆雷双目一瞪,还真没有多少为难,答道:「这不是什么问题,就算要交手也差不到哪里去。陈家还是有几个好手的。」
「千万不要。」
杨存连忙出声制止,继续说道:「杭州城内还潜伏着不少药屍,若是一不小心对上,只怕会枉送兄弟们的性命。」
「这个……」
陈庆雷沉吟,没有一点逞强的打算。对方如果是血肉之躯的平常人就还好,药屍……当初被药屍咬死弟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若是只有几个还好,多了……不得不说,纵使自己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也未必能收拾那些东西。「好吧。草民明白了。」
「那杨某就先行谢过了。」
时间紧迫,这边的事情既然已然说定,杨存随即起身,没有久留的打算。
「公爷不必如此。」
陈庆雷摇摇手,询问道:「不知我们何时动手?」
「这个简单。等城门有了动静,城中必会开始调动兵马。届时就有劳陈家诸位兄弟了。」
这个时代虽然有信号,但还是很容易误事。不管约定的时间早了还是晚了,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还不如话说活,随机应变为好。
「嗯,草民明白了。知道公爷现有要事在身,也就不留您了,等诸事尘埃落定之后,再请公爷饮酒。」
杨存的心思陈庆雷懂了,也佩服这种能随时应对发生重大变故的主意,对杨存的敬畏又多了三分。
「呵呵,好说。届时杨某做东,请老爷子开怀畅饮。」
进展这么顺利,也不算多么出乎意料。但陈老爷子的痛快怎么样都叫人激动啊。至於银子那些事情,不在现在的考虑范围之内。
匆匆离开宅院,杨存就往城外的方向行去。速度奇快,若是有人看见,也不过就是因眼前留下的残影而自以为是眼睛花了吧。这就是五丹的实力,怪不得人人都狂於修道,为了所谓的修为提升,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
现在看来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这么快的速度普通人跟不上,杭州城内巡夜的士兵们也不能及时发现,只有一个人还跟得游刃有余。
「我说,那不过就是一个口头的承诺罢了。你就不怕刚才那个人在关键时刻放你鸽子?背弃你们的约定?」
这是炎龙最不能理解的,不就是一句话吗?说过就说过了,你当真,未必别人会当真啊?
要是刚才那个老男人只是嘴上说说,背地里又玩阴的怎么办?那他们就会处於被动状态了。
疾驰的脚步猛然停下,杨存回头,面对炎龙的疑问,只回答了一句对他来说非常讽刺的话。
「这就是身为一个人的根本。所以就算你再怎么幻化、装得再像,也不会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因为根本不懂有些口头上的承诺甚至比白纸黑字还来得有效。能够信任,能够被人信任,是一种看不见的强大资产。
等杨存的的背影完全看不见的时候,空无一物的空间才开始产生不可思议的扭曲,然后在这种扭曲之中伸出一双小手,将空气撕开以后,专属於炎龙的抗议声便扩散开来。
「靠,老子不是人?杨存你个王八蛋,居然敢说老子不是人?还有你,姓金的禽兽,你跟着起什么哄?老子不是人你也不是人,老子好歹还能出来绕绕,你有种也出来啊?」
杨存在城外与众人会合,商讨一下具体的计划以及突发事件的对策。
两个时辰以后……
东西城门同时发动攻击,张达与周印家聚集起来的人各占一处,配合杨术派过来的士兵一起分散白永望手中的兵力。城内更有陈家的人里应外合,说起来,杨存这边也占了不少的优势。
但事实上却远没有这么乐观。杨存很明白,赵沁云的手里还有一支强悍的人马——药屍。药屍与普通人不同,只要它们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将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赵沁云为了今日的目的,当初打着药屍作乱的旗号自萧山、临安两家千卫所调遣来的兵力都在余姚的指挥下死守城门。所以自己这边纵然在人数上未必吃亏,但是进不了城门,一切都是白搭。
而且死守着杭州城的人数并不少,加上白永望手中的兵力,在他们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想要有胜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派遣王动与杨通宝在外面帮忙攻城,杨存再次独自潜进城内,心想着一个人做事方便一些,也可以顺便看看可有什么空档可钻。若能顺便将威胁最大的药屍一并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城内的状况也相当混乱。在城外火光四起时,城内出现了一队神秘的人马,专挑着那些官署粮仓放火,气得白永望不得不分派人手夹杀这些人。
杨存出现在距白永望府邸隔着两道巷道的杭州主街之一望长街时,正好就碰上被兵将围攻的陈家人。
数十个陈家人被官兵们团团围住,厮杀声中伤亡过半,剩下的也只能背靠着背围成一团,紧盯着虎视眈眈的士兵们,满脸视死如归。带头的是陈家的一个女婿,看着杨存,满面欣喜就像看到天神似的。
那种表情让杨存惭愧,因为始终他都不曾有过能这么豁出去的时候!
杨存的突然出现成功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临风而立,衣袂飘飘,还真有几分论仙的味道。但是杨存可没有时间臭美,既然碰上了,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再怎么说陈家人也是帮自己做事,哪能就这么任人宰割?要是传出去,还有谁愿意跟自己混?冷眼一瞪,杨存就开始凝聚真气,眼前这些小虾米还真没放在他的眼里。
连废话也懒得多说,直接打发了事。
「您是……公爷?」
就在杨存要将手中光华砸过去的前一秒钟,对面传来了冲疑的声音。而杨存也在第一时间就听出来这道憨厚的声音来自一个叫做屠浩的男人。
「嗯,我是。你们这是干嘛呢?」
这个时候在杭州城的兵将且正和陈家的人对打,还能干嘛?总不能会是缠着要人请客喝酒的吧?杨存这话问得可着实有些多余。
「你们统统都住手。」
在刀光剑影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每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渐渐放慢手中的动作。而士兵那边听见自己的上司发出命令,也只能住手,皆以询问的目光看着领队。
甚至还有一个胆大的上前问道:「屠……屠将军,这些人在城中作乱,余千卫不是早就说过如果抓到就杀无赦吗?您怎么……」
「那么,你们是老子的兵,还是他余姚的兵?」
粗声大气地怒吼一句,屠浩额间青筋直跳,盯住那名问话的士兵愤恨地喝斥道:「若你们还认为自己是老子的兵,就乖乖听老子的话。」
这下子一群人倒是连一声都不敢吭了。
屠浩又将目光投向杨存,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朝杨存拱手道:「公爷,卑职有今日的作为实属无奈之举,卑职并无反叛之心,只想一心为朝廷效力,现在恳请公爷容许卑职……将功赎罪。」
论公,屠浩是赵沁云的人,论私,屠浩过去对赵沁云的维护也非同小可的,可惜后来……
屠浩虽是个粗人,但却贵在心细,因为也算是身居要职,接触到的东西开始越来越多,而药屍事件就是其中一件。
药屍危害杭州时日不短,有不少无辜的百姓曾丧生在惨无人道的药屍之下。在得知这不过是自己主子使得一些手段而已的那刻,这个心性耿直、嫉恶如仇的少年将军怒了。
打着为百姓着想的名义,却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如此丧尽天良,与禽兽又有何分别?他只苦於什么都不能做,反而被有所察觉的赵沁云将自己的职权一降再降。
其实上次在城门口遇见时,屠浩就起了一些心思。至少在他看来,个性平易近人、不怎么会摆架子却总是不怎么正经的敬国公,比善於伪装的定王世子好太多了。
这一次遇到,又岂会坐失良机?
屠浩突然的动作引起杨存的惊愕,也同样惹来他手下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当下就有一人跳出来对屠浩叫道:「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这杨存乃是……」
「住嘴。」
尚未说完的话被冷厉的语气打断,看着腹部多出来的刀,说话的那名士兵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脸凌厉之色的屠浩抽出手中的刀,看都不看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的完美曲线,只对杨存肃然出声:「请公爷指引卑职等一条明路。」
语毕,也不等杨存接受或是拒绝,又回头对那些围住陈家人的官兵扬声道:「我今天要跟着公爷走,愿意的就来,不愿意的,从此以后不再是我屠浩的兵……」
比起陈家人的惊讶,官兵们反倒是一片寂静,彼此对望,在看到个人眼中或犹豫或凝重的神色时,保持着沉默。
杨存倒是不急着表态,反而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定王、白永望他们想做什么,这些官兵应该也已经心知肚明。没人喜欢做乱臣贼子,望着那些逐渐开始动摇的脸孔,杨存倒是对屠浩做事不拖泥带水的性子颇为欣赏。
这种需要装腔作势的场合又怎么可能少了杨存?清清嗓子,转眼间,杨存的样子就变成一位忧国忧民、为百姓着想的好臣子。
「在此纷乱之际,屠将军能如此深明大义,实乃圣上幸甚,朝之幸甚。想我泱泱大华国,国力之鼎盛乃是空前,却偏偏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行不轨之事,杨某真是痛心疾首。
「幸亏还是有人明白乱臣贼子的下场终究会遭人唾弃,遗臭万年。若是各位能够趁现在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杨某认为圣上也必定会体谅各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的苦衷。
「现在京城镇王的援师已经抵达城外,解杭州之危不过是时间问题。加上在这个时候得到各位的相助,杨某相信,某些人的豺狼野心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打着为百姓着想的旗号,却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情,借着别人的名号暗中做出伤天害理的举动。纵使让这样的人得势,又岂会有百姓们的好日子过?
「各位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没有亲人家人?战火纷飞,其实最苦的莫过於百姓,难道各位忍心看自己的亲人家人流离失所?」
说到最后,杨存甚至挤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演技如此逼真,不给自己颁个奥斯卡金像奖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威胁利诱再加上动之以情,对付这些官兵简直绰绰有余。
「匡当!」
杨存话刚说完就传来刀剑落地的声音。一开始一声、两声,然后是稀哩哗拉的三声、四声,过了一刻钟以后,屠浩那边所有人几乎都丢弃了兵器。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