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续金瓶梅 丁耀亢 3230 字 1个月前

第五十一回典金环老婢逢夫受丝鞭佛子纳妇

诗日:

魔亦成佛道,空仍结色胎。

苦中来作乐,笑处却生哀。

聚散如飘火,衰残似死灰。

幻缘成一刹,春到百花开。

又:

非想非非想,如是复如是。

我欲转法华,法华原不二。

舌上青莲花,化为苍蝇翅。

一笑复一跳,高卧吴山寺。

却说玳安不见了孝哥,凄凄煌煌,上大路找寻,只见千军万马,前是逃民,后是金兵,那里去找。走了几日,也没人稠睬他。见金兵进了淮安,杀掳的男妇无数,他不敢进城,往城南一路大宽转走。只在乡村里乞出,不敢近这官路上来。这人到乱中,心里如迷如梦,还有甚么主意?不过是这村里一日,那村里一夜,敲声木鱼讨饭而去。也是水尽山穷,到了绝处自生出机会来。

却说月娘剪发之后,拜这老尼姑为师,起个法名日慈静。

把一件白布女衫染成皂色僧衣,玉楼做了一顶僧帽,一双僧鞋送来。姊妹们痛哭一场,留下小玉做伴。玉楼还住在村里,白日里送米送柴,不住的来往,怕村里有兵,也换了一身旧衣,扮作贫婆,在庵里宿卧。那日天假其便,月娘叫小玉将金环一双上村里去卖几贯钱来籴米:「我还留这环子做甚么!」秤了秤重一两,足有九换,也值八两纹银:「随你寻主儿,或卖或当,不拘是银子、钱,换这米来,等平定了再讲。」小玉拿着环子道:「这乱荒荒的,知是那里去卖?大人家都逃了,那里有买金环子的?」月娘正是寻思,老师父道:「如今这湖心寺造掺金佛像,正找金子,只到寺里长老方丈里,便可照数换米,不必要银子另籴米去。」小玉依言,上湖心寺来。

这村隔寺不远,只有二里路,却是一条溪,在个松林子里,过去长桥就是寺里大路。山们大额上写「古湖心寺」四字。长老法名智圆,开着丛林接众,僧行有三百多众,每年吃米一千五百余石,还要修塔造像,放生施食,十分兴旺。

因是兵火大乱,众生遭劫,长老建了大悲的道场,日日诵经拜忏,替众生解厄。这小玉进得山门,就有知客问道:「那里来的?」小玉说:「是西村李奶奶衙内,白衣庵尼姑处来的。因有金环一双,要来本寺换米,不敢求多,只照依换数准算罢。」知客领到方丈,见了长老,问讯一毕,取出汗巾包着赤烘烘金环二只,秤了秤足有九钱五分,长老也不好论价,就算了七两纹银,依市价该支白米七石,叫知客差火工道人随着小玉交割。留小玉吃斋,不好久住,只在禅堂上吃了一锺空茶,出山门外来看这些道人量米,怕少了数,到了衬里就不好来争论了。只见一个道人,挑着蒲团挂着个木鱼子往寺里来。进得山门,见小玉站在韦驮殿旁,那人上下不住的打量,但见他:身穿破钠,絮垂线断;头戴包巾,油浸灰残如片瓦。脚步儿一丝两气,好似失路的瘸驴;面皮儿半瘦半黄,一如丧家的饿狗。肚内必无三日饭,囊中那得一文钱。

小玉见道人看得急了,把脸朝着寺里,等那火头们挑米。站了一个时辰,百忙里叫不出挑脚的来。这道人走近前,深深的唱偌道:「你莫不是小玉姐么,因甚么在这里?」

小玉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亲丈夫玳震寰,道:「你如今做了道士了,好个人儿。这几年在那里来,也不来接我们接儿。」正是喜从天边至,欢从面上生。这一别七年,今日到此,想孝哥也有信了。诗曰:失路木郎将配妇,下山石女却逢夫。

钵中剩有千家饭,杖底将回万里途。

踏破铁鞋原不有,抛将斗笠竟如无。

等闲对面浑如梦,七载悲欢尽扫除。

二人见面如梦如沉,说不尽别后的愁肠,乱离的苦境。只苦境。只见知客僧人出山门来叫声道:「奶奶,来看米,整整七石。领他往西村去,我寺中无人,当面交割了罢。」说毕,知客进寺去了。玳安随小玉押着米回来,一路上细问,才知道大娘已削发出家,「在村头观音堂正盼孝哥和你,哭得眼也干了」。说话多时,进得村来,叫挑米的先进庵去。

月娘见小玉袖着金环走去,又想想:「路上兵乱,万一遇见金兵土贼,把环子夺去还是小事,如把小玉掳了去,叫我一时间倚靠着谁?」越想越悔,待叫他转来,又去得远了。

月娘只在座门首走一回立一回,往东盼望。去了两三个时辰还不回来,好生放心不下。只见一群挑脚的往这庵上来,一步步近了,竹箩里都是白米,月娘心里放下一半。问这挑米的道:「那个女人可来了么?」那汉子道:「紧在后面跟着哩。」

说不及话,望见小玉过了林子来。「却如何有一个男子和小玉一搭里走,挨肩靠臂,笑嘻嘻说着话儿,一似个熟人一般?」月娘心里想道:「这妮子离家久了,见我出了家,有些二心,通改变得不老实了。如何一个妇女家,和一个走路的人这等样同行同坐的,甚么道理!」月娘不耐烦,进庵来,且叫老师父来收米。老姑子取了个斗来,才待量米,小玉进来了,那后面跟随着一个道人,望着月娘磕下头去,放声大哭,小玉也哭个不祝月娘低头细看,呀!原来玳安来了。好一似:三年不雨,半天里降下甘霖;午夜重昏,阴影中捧来明月,初见时,如梦中逢旧侣,疑假疑真;再寻思,像死后见生人,半惊半喜。大海顾船,却遇了一条活场,井中望路,忽垂下十丈长绳。穷岩枯木久无春,陇上梅花将有信。

月娘才放声大哭,忙问道:「孝哥如今在那里,可是死在乱兵手里,可是还有个信哩?」玳安道:「我和孝哥走了半路,到淮河口来的。」月娘听得说有了孝哥,大叫了一声道:「我的儿,原来还有你么!」也就喜得不哭了,忙问:「如今在那里?」碳安道:「孝哥也出家了,在薛姑子底里做了和尚。

一路来找娘,到了淮河口地界,宿在破庙里,撞着土贼又掳了去了。」说着玳安大哭,月娘听得有了孝哥,喜得昏了;又听得一声没了孝哥,又痛得昏了。不觉一头硼在地下,牙关紧闭,全不言语。老师父、小玉慌了,快传了玉楼来。玉楼见玳安也哭成一块,问不及话,且来救月娘,先使箸把牙关启开,用鸡翎探入喉中,吐出粘液,喉中哽咽不出声来,半日方才苏醒。玉楼细问玳安,才知孝哥半路里又失散了。

大家抱头放声,你看一场好哭。这才是:久离乍聚,才合还分。草蛇灰线,埋伏下离合欢悲;灯影镜花,指点出地风水火。把一副热泪,滴作阎浮世界;把几番烦恼,隔开恩爱菩提,到头来儿女也是挂碍,怎跳出骨肉情肠;回头去眷属总似微尘,谁离得梦想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