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曼皱眉。
李政便道:“朱成此人,自去了北京城之后,似乎一直如鱼得水,在那儿与大明的许多达官贵人结交,且关系匪浅,陛下……臣此去北京城,便觉得此人甚是可疑。臣无论布置什么,那方继藩就像是臣肚中的蛔虫一般,竟都知晓,故而屡屡提前有所安排,臣到如今,固然是死罪,今日若是被陛下诛杀,那也是死不足惜。可一路回来,越想就越觉得可疑。不知陛下,可曾收过朱成的奏疏?”
苏莱曼狐疑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阉人。
阉人会意,立即走了,过一会儿,他拿着一份奏疏回来。
苏莱曼看了一眼,这确实是数月之前,朱成送来的奏疏,里头是来报喜的,内里的言辞,就仿佛整个大明,都已被国使馆玩弄於股掌之中。
苏莱曼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政一眼:“这份奏疏发出来的日子,是六月初九,里头是报喜的。”
李政立即道:“陛下……这就怪了,六月初九,胜负还未揭晓,可是何以报喜的奏报就来了?还请陛下明察,臣在大明京师的举动,都是可查的,臣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国使馆中上下,知道的人不少,这个时间点,恰恰是臣正在尽心竭力布局之时,那么,为何会有一份这样的奏疏呢?陛下历来圣明,这朱成……”
苏莱曼却是不为所动,反问道:“卿的意思是,你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这朱成已被那方继藩所收买,成了他的走卒,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方继藩的掌握之中?”
“臣不敢轻易定论,不过……国使馆中,确实有不少的流言,都说朱成……形迹可疑。当初臣对朱成说出臣的计划,朱成也是极力反对,认为陛下命臣如此,有碍两国邦交,实是不妥,这一点,几乎在国使馆内,人所共知。只是……臣真是悔不当初,自以为那朱成,毕竟是乃我奥斯曼副使,又蒙陛下厚恩,定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哪里想到……”
“哼!”苏莱曼脸色越加铁青,他猛地拍案而起:“好一番漂亮的说辞,你是想要脱罪吗?以为将一切都栽在朱成的身上,便可令朕免了你的死罪?”
“臣不敢,臣早已做好了万死的准备。”李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就算是朱成乃是大明的细作,事到如今,臣的死罪也是难逃了,只是临死之前,希望陛下需小心提防而已。臣……臣自知死亡且在眼前,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对臣,有厚恩,臣只希望,陛下戒之,慎之。”
苏莱曼站了起来,他定定的看着李政,良久,他才背着手转过身去,一副毫不留情的模样:“即如此,那么……来人……”
“臣还有一言。”李政露出了慷慨赴死之色。
皇帝身边的阉人们,个个冷冷的看着李政,在他们的眼中,就仿佛李政已经是一个死人。
而其他的儒生,则一直都默不作声,似乎他们心里也在权衡着什么。
那些禁卫军的武官们,按刀而立,面露狰狞。
苏莱曼背着身,双肩微微一耸,声音冰冷刀:“说。”
“陛下还需小心地方上的卡夏。”李政道:“臣这一路而来,途径了许多的领地,大明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臣听说,许多的卡夏,闻之欣喜,这士民之间,也流传着许多对陛下不利的消息,他们都说……都说……”
他的话,到了这里,嘎然而止。
而苏莱曼皇帝猛地转身,死死的盯着李政,脸上带着羞愤:“他们说什么?”
“臣……不敢说!”李政露出惶恐状!
苏莱曼脸上掠过了杀机。
固然李政不敢说。
可是苏莱曼却已可以想象,那些曾被自己打压的卡夏旧贵族们,在此刻,是何等的暗喜。
是啊,李政的错误,不正是因为皇帝重用儒生取代卡夏的后果吗?
这群儒生,并没有给帝国带来任何的好处。
恰恰相反,这一次……却是犯下了极大的错误。
这无疑证明了皇帝是错误的。
这个巨大的错误,更会给整个奥斯曼带来巨大的灾难。
苏莱曼眯着眼,他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阴冷。
若说……方才他不过是愤怒。
那么现在,他整个人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居然十分平静的坐下, 看了李政一眼,而后轻描淡写道:“这是商队传出的消息吗?”
李政立即道:“臣……臣不知,不过想来,是商队带去的。”
“朕看……不止,区区商贾,何以能制造如此大的声势。”平静的苏莱曼皇帝,手指抵着案牍,轻轻的敲了敲,随即道:“是有心人……故意而为之吧,你还听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李政道:“不过……倒是听说,许多人甚是怀念大行皇帝。”
苏莱曼在这一刻,脸色更是骤变。
大行皇帝,自然是苏莱曼的父皇,大行皇帝自然已经故去,按理来说,苏莱曼乃是大行皇帝无可争议的继承人,在天下人眼里,父子二人,本该是一体的,可现在……有人突然怀念大行皇帝,却似乎……别有意味啊!
苏莱曼淡淡笑起来:“有趣,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