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鳌面如死灰,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老半天,才身子微微后退一步,平静的朝方继藩行了个礼:“齐国公,方才得罪了,老夫告辞。老夫……也去随那周坦之养猪去,再会。”
他转过身,没有去捡起地上的拐杖,疾步便走,再没回头。
方继藩这才将蜡烛搁回了烛台上,大大松出了一口气,不禁道:“好险,好险,差点我的屋子便没了。”
王鳌……真要去养猪了?
方继藩有点懵。
…………
过了两日,这几乎是所有翰林们恨不得找块豆腐去撞死的日子。
因为今日……要入崇文殿,讲授明颂。
明颂这书,在他们眼里,实在没有任何研究的价值。
虽然方继藩说的冠冕堂皇,可他们是士大夫啊,他们毕竟不是山野村夫。
因而这两日,告假的人格外的多,都不想去。
偏偏弘治皇帝都不肯。
於是乎,只好个个在清早收拾了一番,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入宫,默默的至崇文殿。
方继藩来的也很早,他喜滋滋的样子,这是自己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啊!
只怕上辈子的自己,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文采,居然可以放在这大明文人儒者云集的时代,进入天子的庙堂,可以和资治通鉴一般,与之并驾齐驱,成为天子学习的题材。
弘治皇帝似乎还觉得不够,亲自下旨,令朱厚照一道入宫。
朱厚照近来在琢磨数学,因为他研究的越深入,方知这数学,才是一切理工的基础之基础,因而,回过头来,成日写写算算,将那算学院最新研究出来的公式、算法,以及新的定式,统统都读了一遍,每日做各种题,现在父皇召他来,他只好极不情愿的来了。
同来的,还有一人。
这是方继藩自永平府请来的,叫陈十三。
听说此人,学习明颂最深,因而特地的将他招来京师。
陈十三万万没有想到,一部书,改变了他的命运。
现在成为了村子里最亮最耀眼的文曲新星,此后,居然还上达天听。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方继藩和朱厚照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既是紧张又胆怯,同时又怀着激动。
弘治皇帝升座,接受百官行礼。
看着这一幕,陈十三竟是懵了,愣愣的站在原地,作痴呆状。
弘治皇帝随即便看到了陈十三,今日讲授这明颂,表面上看,是弘治皇帝意有所指,所谓上行下效,今日皇帝在此听明颂,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便会传遍天下,少不得,天下各州府的父母官,都要效仿。
可与此同时,弘治皇帝的真实目的,却是想知道,这部书,对於寻常百姓而言,到底是否当真如方继藩所言的那般有用。
这也是方继藩上奏,请陈十三入宫觐见,弘治皇帝立即恩准的原因。
弘治皇帝目光打量着陈十三,陈十三虽然穿着新衣,可裸露出来的黝黑肤色,还有那如老榆木一般褶皱的脸,几乎可以确信,这陈十三,平时定是吃了不少的苦,身上明显的穿着一身新布料做的衣服,而这新衣穿在他的身上,并不相称。
弘治皇帝道:“卿即是陈十三?”
这声音在殿中显得格外突出,陈十三这才反应了过来,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小人见过皇帝,皇帝万岁……”
他战战兢兢的低垂着头, 吓得浑身无所适从。
弘治皇帝露出微笑:“免礼,卿从前读过书吗?”
陈十三摇头:“回陛下的话,小民没有读过书,小民自幼家贫,读不起……”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随即道:“那么,可认得字?”
“认是认得几个的。”陈十三老老实实的道:“只是只认得一些最简单的,就只是认得,不会写,这都是平日干活或是节庆时,靠着口耳相传,勉强学来的,小民已三十有二了,实在惭愧,从前能认识的,不过百字,不过近来才有所长进,勉强能有两百字上下了。”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顿时抖擞精神。
他站了起来,说实话,他这一辈子,考较的人中,这陈十三,应当是最没有学识,以往接触的进士、大儒多了,哪怕是勳贵子弟,也一定能识文断字。
因而弘治皇帝现在格外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