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呼了口气,而后又叹道:“朕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安化王这些人,为何要反呢,不只如此,参与此事的,也不只全然是宗室,还有为数不少的竟是大臣……哎……朕这些年,可谓是大治天下,百姓们安居乐业,这是人所共知的,可是……为何他们依旧心怀怨愤……朕越想,越是寒心,继藩,莫非是朕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还有什么疏失?”
“陛下圣明啊。”方继藩好不容易的作敬仰之状:“逆贼谋反,陛下居然还在检讨自己,这是古之圣君都没有的品德。不过……儿臣却以为,有没有人谋反,和陛下是否大治天下,军民百姓们,是否安居乐业没有关系。叛逆之贼,从前有,现在有,未来……儿臣可以预见,还是会有,且还是屡禁不绝。”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眉头皱的更深了。
方继藩继续道:“因为历来皇帝大治天下,总需兴利除弊,会有绝大多数人得到好处,那么,就势必会有人失去好处,这些失去了好处的人,自然是不答应的,他们难免会凑在一起,每日咒骂怨恨,平时在一起多了,便难免产生一种错觉,自以为身边和他一样的人,和这普天下的大众一般,对陛下和朝廷滋生不满,人难免会看不清自己,总以为自己万中无一,长久下来,眼高於顶,於是乎,便生出了安化郡王这样的人。他们的利益受损,虽这是为了大明长久之计,可於他们而言,怎么能心生不满呢。所以陛下……安化郡王这样的人,总会得不到满足,最终也总会付诸行动,一有机会,便会生乱。“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点头,觉得甚是有理,便道:”这么说来,朕永远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了。
“能令所有人都满意的人,往往是一事无成的人。”方继藩乐了。
弘治皇帝抚案,这话有意思,甚至居然听着还挺舒服。
方继藩继续道:“所以陛下唯一要考量的就是,陛下应该站在哪一边,是继续维护安化王这样的人,还是安化王的对立面。”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突然凝视着方继藩,眼带深思,他清楚方继藩说的是什么。
安化王,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不满的人,多的去了,譬如某些读书人,譬如某些士绅,这些人……遍布於朝野。
毕竟不是每一个政策都能惠顾每一个,自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从新政以及新的国策之中获得好处了。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又看了方继藩一眼,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是给方继藩出了一个难题:“那么,朕站在哪里为好。”
侍立在一旁的萧敬,本是一脸你们随便聊,管我屁事的模样,听到此处,眼眸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眼眸微微张开。
这个问题,可不是那么好答的。
方继藩肯定不会说,陛下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吧,这不是找死吗?
可若是说,陛下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吧,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似乎又有点显得他方继藩私心太重了。
何况,那些读书人,那些宗亲,那些士绅, 就一定是坏的吗?
这也不见得,他们之中,德高望重者诸多,有不少也心忧国家和社稷,这些人,换做在历朝历代,那都是誉满天下的士大夫,是一股清流。
萧敬忍不住凝视着方继藩,也很想知道方继藩怎么回答。
方继藩抿了抿唇,这是坑吗?
有什么难的,他是方继藩呢!
方继藩没有露出一丝纠结之色,只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而后他抬头,清澈的目光里一尘不染,随后一字一句道:“谁有钱,陛下就站在哪一边!”
“……”
奉天殿里沉默了。
弘治皇帝开始觉得这句话,粗鄙的很。
可细细一思量,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
萧敬收回了目光,又回复了老僧站定的模样。
姓方的……还真是……
方继藩没有进行道德的劝说,没有痛陈两边的利弊。
可这一句话,却是巧妙的直击了要害。
两边的人,为何势同水火,说穿了,不就是因为利益吗?
而作为天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对於这种情况,也别管那些虚的了,谁给陛下带来好处,你就该站在哪里,管这么多干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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