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的内心,似乎有所触动。
那高老和,却是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虽是他肤色黝黑,那背脊上的皮肤,因为暴晒,脱下了一层层皮,宛如孩童的涂鸦一般,新的、旧的皮肤交错一起,看得让人渗的慌。
他的手上,满是老茧,手指,几乎已经磨得指上看不到纹理,手背上,有一道道的口子,天知道是不小心被镰刀留下的划痕,还是那麦叶子割的。
几张饼,他如获至宝一般。
可他浑不在意,面上,露出来的却是满足的笑容。
弘治皇帝道:“你家里,世代是军户吧。”
“是的,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奉命卫戍京师,不,那时候京师是在南京,我们一家老小,是自南直隶迁徙来的。”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不易啊,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这里……他们过的并不好,这也是弘治皇帝说不易的深层次原因。
弘治皇帝笑了:“我看你不像一个军户,倒像是个庄稼汉。”
“本就是庄稼汉。”老汉又乐了:“种了一辈子的地呢。”
弘治皇帝:“……”
他已经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
方继藩却在旁道:“我瞧你如此娴熟,不如去西山种地吧,西山广纳贤才。”
“呀。”老汉眼里露出了向往之色:“那是个好地方,可惜,我是军户,不然,真要去了。”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草鞋硌得慌,竟自顾自的脱下鞋来,取出麦秆,刮着草鞋里的泥:“不过……现在在这永清卫,也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你是不知道呢……”
说到此处,老汉顿了顿,他突然眼眶有些微红,道:“皇孙垂怜咱们这些军汉,前些日子,去兵部闹了,让兵部,发饷……”
弘治皇帝皱眉,永清左卫乃是寻常卫所,他们是授了军田,自给自足的,这是他们和十二团营的区别。
十二团营,或是骁骑营、三千营之类,都属於精锐,是从各卫里选拔出来的,他们和永清左卫这样的卫所的区别就在於,他们的钱粮几乎谁都是朝廷供给,而永清左卫除非作战,否则是不会给任何饷银的,都是自己种植土地,养活自己。
朱载墨是为了十二团营争取饷银,按理来说,和永清左营没有关系。
弘治皇帝道:“永清左卫,也发饷。”
“不发。”老汉摇头跟拨浪鼓似得。
方继藩一脸同情的看着老汉,这人……智商有点低啊,你不发,高兴个什么劲。
“可是……”老汉咧嘴,又笑:“可是昨日,听说了消息,咱们指挥已经放了话下来,要多给咱们发点粮,百户、千户都去了,被指挥痛斥一番,说是他们只知压榨军汉,不将咱们当人看,若是咱们军汉吃不饱,这千户、百户,统统扒掉一层皮,昨日,百户官就每家多发了二十斤米。”
“你看,这可不是皇孙的功劳吗?不是皇孙为咱们军汉说话,还打到了兵部,听说兵部的老爷,被打的面目全非,啧啧……皇孙威武啊,咱们这些军汉,往后有福气了。”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
连方继藩此刻,都开始歪着脑袋,联系起了前因后果。
细细一思量。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在大明,军户在别人眼里,几乎和贱籍没有分别,不会有人去关心,没有人会去理会,武官们呢,将他们视做是自己的佃农,可怎么交租,却几乎是武官自己做主,让你交多少就交多少,否则,就是军法伺候。
可堂堂皇孙,天潢贵胄,当今皇帝的亲孙子,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未来大明的继承人,就为了一群丘八,冲进了兵部衙门,将此事,闹得这样的大,兵部有人挨了打,而部堂里,更是一片狼借,下头这些指挥,难道是瞎子?
皇孙垂怜这些丘八啊。
倘若这个节骨眼上,哪一个卫里,闹出点丘八们生活无望,上吊自尽,或是因为实在饥饿,家里饿死了人的情况。
这……不是找死吗?
一下子,各卫都开始紧张起来,卫指挥找上了千户、百户,自是摆出一副自己维护丘八利益的姿态,痛斥一番。千户、百户们,自然也觉得不对头,生怕惹事,自然也就召总旗和小旗,无论他们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可粮食……还是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