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道:“还有这里,起初动乱的,乃是一群士人,可见,这些士人,对我大明,离心离德啊。咱们大明试图教化交趾士人的一切努力,算是前功尽弃了。”
朱厚照忍不住道:“那王守仁,看来也不过如此。”
方继藩摇摇头,他不相信是王守仁的责任,毕竟他只是副提学,而且王守仁这个孩子啊,不,他已不是孩子了,总之,方继藩绝对不相信,王守仁如此的渣。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看着朱厚照:“陛下若是得了急报,指不定,又要吐血了呢?”
朱厚照吁了口气:“主要是父皇吃的牛肉太少,身子不结实,若是如本宫一般,天塌下来,也能气定神闲。”
方继藩乐了:“有道理,他娘的,看来,得想想办法才是。”
交趾。
占城内外,风平浪静。
王守仁依旧在这占城院里教学。
慕名来此的读人、贩夫走卒、商贾、农夫,越来越多。
整个交趾南部诸府,俱都知道,在这里,有一位先生,他不但免费传授你雅言,而且还教授你学习文字,讲授道理。
起初,有许多不满大明统治的人,试图刺杀王守仁。
可王守仁须臾之间,便将来人反手杀了。
刺客不成,於是有一些士人赶来,他们想要和王守仁辨论。
可结果,却是落花流水。
渐渐的,当许多人看到王守仁讲授学问,看到王守仁带着学生们下乡给人治病,看到他们养鸡、养马、推广红薯和土豆,他们学习弓马,这里的人,竟渐渐的,开始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仿佛,王守仁和他们的弟子们,就是自这里长出来的,没有丝毫的突兀感。
可是来这里学习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人们在附近搭起了棚子,一边做工,或是一边经营,一面来读。
有教无类。
任何人,来此,王守仁和弟子们,都不曾因为对方的出身,而将其驱赶。
此时,坐在王守仁对面的,乃是一个占城的大儒。
附近,无数的学生,人头攒动。
此时天还未亮,在这里的学生,已超过了两千多人,人们很安静。
因为,占城来的大儒陈贤,决心向王守仁讨教。
陈贤打量着王守仁,很年轻,不由得心里有些失望。
他在占城城内,听说过种种传闻,久闻王守仁的大名,说是讨教,其实颇有几分辩论的意思。
二人起身,接着,默默的朝对方深深作揖。
而后,陈贤与王守仁各自盘膝而坐。
陈贤含笑:“今日吾读,听闻王君口称大道至简,不知何意?”
王守仁朝陈贤微笑点头,虽然面对刺客,他都比较狠,可对於想来辩论的人,他却显得很随和:“当初,安南国在时,不知陈先生,可曾研习过前安南国的律令吗?”
“这”陈贤随即微笑,摇头:“此小吏之事,非吾辈传习也。”
王守仁摇头:“那么,在这里的人,有谁学习过前安南国的律法?”
所有人都沉默,两千多人,鸦雀无声。
王守仁道:“这就怪了,律法约束上下尊卑人等,可谓是关系着在座之人的切身利益,倘若一旦遭遇了诉讼和官司,轻则钱粮受损,重则害了性命,如此关系重大之事,尔等竟无一人对前安南国的律令有所了解吗?”
陈贤微微皱眉:“陈君,我们在谈圣学。”
“这就是圣学啊。”王守仁微笑:“之所以在座之人,竟无一人通律法,根本就在於,律令繁复,上至大儒,下至贩夫走卒,都不能将其研究透。以至於,天下人,十之八九,都不通律令,一旦惹上了是非,自己的身家性命,便都操持於父母官和胥吏之手了。他们说你有罪,便可自浩瀚的律令中寻出条文,他们若是认为你们无罪,也可在这律令中寻出反例,你们认为这难道不可笑吗?”
“昔汉高祖皇帝时,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於是天下大定。这约法三章,脍炙人口,哪怕是乡野村夫,尚且知道原来高祖皇帝,准他们做什么,不准他们做什么,法令清晰,小民们,会以三章之法,引以为戒,不敢去越雷池一步。而官吏们,哪怕是想要徇私和偏袒,可这清晰无比的铁律在此,人人尽知其意,想要操弄,却也无能为力,如此,关中大定,人们无不怀念汉高祖皇帝的功绩。”
王守仁凝视着陈贤:“所以本质上,律令,并非是越高深和繁复越好,若一县之地, 只有区区几个胥吏才能了然於心,那么这律令,又有什么意义呢?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使上至判官胥吏,下至诉讼双方的百姓,一目了然,自然,也就难有官吏舞弊,小民枉法而不知了。”
“圣学,也是如此啊。”王守仁笑吟吟道:“有一些人,将这圣学,非要弄的高深无比,於是乎,天下真正知道何为仁政者,寥寥无几,这难道就是圣人的本意吗?我不敢苟同。我认为,圣学就需简单明了,莫说是读人能看得懂,便是天下所有人,都能一目了然,如此,圣学才可深入凡夫俗子之心,这才是圣人人人皆尧舜的愿望。如若不然,所谓的圣学,操持於区区一些大儒之手,这些大儒,以治学之名,使其更加高深莫测,那么这样的圣学,便和那繁复的律法一般,本是护民、爱民之物,最终,却成了害民、妨民、愚民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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