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冉冉,徐经跪坐在案牍上,轻轻提笔,每日写一点什么,对他而言,已成了这一趟使命之中排遣寂寞的习惯了。
“弘治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晴,今出海已百二十三日,船队至满剌加,满剌加国凶吉难料,晚时,至北十三里处,发现一处市集……”
大致记录了今日的情况,他沉默着,对着油灯,又提笔,目中有些湿润了:“一路西行,京中无音讯,不知恩师如何,西洋凉爽,想来京师已是大雪纷飞,恩师年少,不知可曾添衣,又不知旧疾是否发作,吾甚为担忧,想来恩师乃非常人也,定无忧患,实是吾杞人忧天……”
想到了恩师,徐经抿着唇,沉默了很久。
他怀念自己的故乡,也怀念自己的故土,更加怀念的是在京师的日子。在那里和几位师兄愉快的玩耍,侍奉着恩师的日子,自己的天份,虽远远不及几个师兄弟,可恩师却一再鼓励自己,说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些温暖的话,令徐经至今难忘。
人远离了那曾经的故土,那么对故土的过去,故土里的人,所怀有的思念,便会不断的放大。
因而,一想到自己的恩师,自己的师兄弟,夜深人静时,徐经便忍不住抽泣,白日里,他是一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编修,是船队的主心骨,而在夜里,他才是那个天资不是特别好,在恩师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徐经。
抽泣了一番,他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口气,心中所后悔的,是临行时,没有让恩师送自己一个礼物,好随身挂配,至少可以留一个念想。
他终於继续提笔:“船中上下人等,思乡情切,要求回返之音,络绎不绝;奈何恩师早有嘱咐,向西,一路向西,但凡还有气息,绝不回返,官兵、水手、舵手人等的情绪,还需安抚。”
“至於船中王细作此人,表面同行,却分明裹藏狼子野心,借此人,却可以学习佛朗机语言!吾观佛朗机舰船,船性甚好,因而此人可以利用,将来与佛朗机人交涉,正需此人穿针引线。又可借他之口,打探西行航线,此谓之一举三得,只是……要小心防范为上……”
写着,写着,已是累极了,他趴在了案牍上,磨着牙,口里发出梦呓,眼角里,却不知在何时噙着泪,就这般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听到了牛角号的声音,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外头已乱做一团:“编修,编修,有贼军,有贼军。”
徐经匆匆忙忙的出了帐篷,只见一百多个官兵已经预备好了火铳,挎着战刀,准备迎击。其他上岸的水手、脚夫、力士人等,也都惊恐的集结起来……
徐经则是镇定地眺望远方,便见几头大象在前,后头跟着密密麻麻的许多人,那头象上挂着红色的蟠布,也不知写着什么。
“收起武器,收起武器!”徐经勾起了一抹笑意,随即正色道:“此乃满剌加人的礼仪,是迎客之礼,你们不要动,在此静候,我带几人上前交涉。还有,预备一些丝绸,随我一起去,满剌加人讲究见面礼……”
於是十几个人随着徐经出了营地,朝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去,身后的人看到了那战象,却是一个个胆战心惊。
王细作也混在人群中,手里抱着一个瓷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一切。
果然,前方的满剌加人没有什么带着敌意的举动,一个看着便华贵之人已下了战象,带着一队卫士,也喜笑颜开的迎面而来。
只是等走近了,突然之间,这满剌加王公似乎看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严峻起来,他身后的卫士也呼喝着,他们原本手里捧着名贵的犀角、象牙,作为迎接贵客的礼物,可此时,却有人惊恐的想要拔刀。
徐经身后的诸人也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徐经额上渗满了冷汗,他深信,当初三宝太监到此,给满剌加人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理应不会对陌生的客人大动干戈,可他们为何……
就在这霎时间,徐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的驻足,身后的王细作恰好走前一步,到了他的身边……
说时冲那时快,徐经直接伸手,一个巴掌摔在了王细作的脸上!
王细作应声而倒,口里呜哇一声,徐经则轻声对王细作道:“现在,你假装是我们的俘虏了!”
对面的王公和卫士见状,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都轻松起来,笑脸迎人的继续上前。
双方汇聚在了一起,相互致礼,交换礼物。
各自比划着,费力地沟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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