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2 / 2)

六朝云龙吟 弄玉,龙璇 5097 字 1个月前

「还手!」

老太监厉声道:「算我没说!」

「没说!」

「没说!」

「没说!」

老太监放声大哭,「姊啊,有人打我!」

朱老头悻悻然停下手,「打你都是轻的!瞅你那熊样,你再哭!」

老太监吸了吸鼻子,爬起来道:「你这鞋几年没洗了?臭大发了都。」

吕雉坐在席上,眼中恨怒交加。

老太监没答理她,哈着腰过来,一脸赔笑地说道:「几位都不是外人哈?小的姓曹,草字季兴。打小在宫里当差。有啥事打个招呼哈。哎哟,这闺女长得这个俊啊……来来来!这串珠子你拿着玩。」

老太监从袖里取出一串明珠,不由分说塞到小紫手里。

「我手痛。」

「来来来,这块玉佩拿着。」老太监从腰里摘下一块玉佩。

「还痛。」

老太监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这回连根毛都没摸出来,他左右看了一圈,随手把吕雉颈中一串明珠摘下来,乐呵呵地递给小紫,笑眯眯道:「这闺女我越看越喜欢。拿着玩!」

小紫手一指,「我要那个。」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呵!死丫头还真敢要!直接指着吕雉腰间的印绶。

太后绶带用的是赤绶四彩,与天子相同,这是随便拿来玩的吗?

曹季兴道:「哎哟,闺女,你要这干啥呢?」

小紫笑道:「好玩。」

看着死丫头天真无邪的笑脸,老太监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竖起大拇指,狠狠挑了两下,「这闺女会玩!」

「借过借过。」曹季兴恭恭敬敬抬起吕雉的手臂,把她的印绶扯了下来。

吕雉身体微微发抖,她压下心底的忿恨,咬牙道:「曹老,哀家怎么不知你与阳武侯有交情呢?」

「知道的都死了呗。」曹季兴道:「当年为了询哥儿那事,宫里可杀了不少人。我呢,算是运气好,捡了条命,一直也没受啥重用,就在宫里打个杂,闲来无事,练练功夫。倒是询哥儿还记得我,每次来宫里,都要找我唠会儿磕。这一眨巴眼呢,好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人就剩我一个了。谁成想到老了老了,反而受了太后的信重。咂咂,世上这事,可咋说呢?」

太后绶带长两丈六尺,系的花结更是繁琐无比。曹季兴也不着急,一边慢悠悠解着,一边唠唠叨叨说道:「哎,询哥儿,咱俩头回见面,就是在这儿吧?」

「可不是嘛。」朱老头环顾四周,口气沧桑地叹道:「想当年,这北寺狱要不是因为我,还建不起来呢。」

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真看不出来啊,老头儿。你当年在宫里还挺牛?」

「你听他吹。」曹季兴撇了撇嘴,「他是坐牢的。这北寺狱可不就是为他建的吗?」

怪不得好端端的宫里会建个监牢,原来当年就是为了关这个老东西。

朱老头道:「坐牢咋了?不丢脸!」

「这世上就没你觉得丢脸的事吧?」

「他当然不丢脸了。」曹季兴道:「他坐牢我还得伺候他。头回见面,他就揍了我一顿。」

「有这事儿?」朱老头一脸糊涂,「从小到大我动过你一指头?」

「咋没有啊。宫里人悄悄送你的饼,我摸了一块吃,你就揍我。」曹季兴感慨道:「那时候宫里的风气和现如今可不一样,搁现在,打死我都不敢吃,谁知道里头有毒没有?」

「时候不一样啦。」

「后来我被打发去守陵,你也搬到五陵边上。」曹季兴咧开嘴,「咱们不打不相识,那段日子过得可真快活啊……」

曹季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前儿个吧,娘娘找到我,说要用上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呢,也没当回事。真没想到咱哥儿俩还有见面的日子……」

曹季兴一边说,一边把赤绶和「太后之宝」的玉印扯了出来,一古脑捧给小紫,「闺女,拿着玩吧。」

雪雪浑身的绒毛猛地炸开,「嗷呜」狂叫一声。

一道乌光从绶带下方穿过,无声无息地射向小紫。程宗扬长刀挥出,差了少许未能挡住。曹季兴反手一捞,那道乌光像游鱼一样穿过他的手掌,只一闪就射到小紫腰间。

「叮」的一声,那道乌光射在玉佩上,却是一根黑色的长羽。

小紫用玉佩挡住长羽,抬眼望向吕雉,星眸闪闪发亮,「你身上还有好玩的东西呢。」

吕雉双手一按,乌云般飞起。身在半空,大袖蓦然张开,雨点般洒下数十道黑光。

秦桧十指连弹,将袭来的黑羽弹开。卢景左手破碗一举,收走黑羽,右手竹杖挑出,刺向吕雉膝侧。单超双拳齐出,将射来的黑羽尽数砸飞。原本打定主意装死的赵充国再混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接着腰背一弓,衣衫鼓起,黑色长羽射在身上,彷佛射在鼓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留下罢!」曹季兴一爪挥出,往吕雉脚踝抓去。

程宗扬也没闲着,他左手受伤,右手舞出一团刀花,格开黑羽,一边盯着吕雉的身影。

在场的全是老手,吕雉飞得再高,终究要落下来。不用吩咐,众人就盯住吕雉可能的落脚处,只等她势尽而落,便群起攻之。

谁知吕雉飞到最高处,眼看着就要落下,只听「呼喇」一声,吕雉身影猛然一凝,就那么悬在空中。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吕雉背后伸出一对纯黑的羽翼。

那对羽翼宽约丈许,形状犹如凤翼,虽然色如墨染,没有传说中凤凰华丽的色彩,但修长而神秘,彷佛有种无言的高贵。

「干!她是羽族!」

程宗扬惊愕得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是个羽族!这简直比吕雉是个人妖更令人难以置信。

「刘询!」吕雉厉声道:「你杀我父母时,可想过今日!」

朱老头敲了敲脑袋,眯着眼回想半晌,才恍然道:「我当年杀的那个羽族原来是你娘啊。我说她一个羽族女子,怎么为了一个吕家男人那么拚命呢。」

吕雉眼圈发红,接着泪如雨下,「冤有头,债有主!当日毒杀许平君的,又不是我们这一支!先父先母却无缘无故死於你这老贼手中!」

朱老头收起平常的嘻笑,目光变得深沉,「你觉得父母死得冤枉?可谁让他们姓吕?」他沉声道:「除了阿君,这世间哪有什么无辜之人?」

「好!举世滔滔,尽是有罪之人!」吕雉尖声道:「我今日就先杀了你!」

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彷佛蛇行雪上。

赵充国大吼一声,从袖中挥出一条铁链,黑蟒般往吕雉腰间缠去。

吕雉轻蔑地冷笑一声,双翼微微一振,身形陡然拔高,从天井中飞出,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卢景、秦桧、单超同时掠起,飞身穿过狭小的天井,跃上屋檐。

程宗扬抱起小紫,紧跟着跳了上去。屋顶风雪猛然一紧,寒风拂面,犹如刀割。借着武库的火光,能看到四周的雪地上涌出一队戴着面具的死士,数量不下二百。

吕雉已经收起羽翼,遥遥落在一株劲松上。松树下,数十名胡巫聚成一圈,手中拿着骨制的法器。

让程宗扬惊异的是,那些死士当中,一名壮汉长发披肩,手中拿着一杆丈许长槊,正是朱老头手下的卫队首领,石敬瑭。

老石挺胸凸肚,装得跟真的一样,一边大声下令,让手下架起攻城的重弩,一边偷偷拿眼去瞟吕雉,也不知道他刚才是否看到吕雉的双翼。

「赵充国!秦会之!」吕雉寒声道:「你二人若是投诚,哀家可以饶你们一条性命,留在宫中效力。」

赵充国小心翼翼地问道:「啥意思?」

吕雉冷冷道:「净身入宫。」

赵充国往胯下看了一眼,商量道:「能不割吗?」

吕雉冷哼一声。

卢景叫道:「我割!我割行不?」

「卢五爷即便净身,哀家也不敢留你。」

卢景抱怨道:「你这是看人下菜碟啊。凭啥他们能割,不让我割呢?」

「因为你们都该死!」

这就没得商量了。卢景吹了声口哨,「老赵,比比?」

「成啊。」赵充国道:「你东我西,一个来回定胜负。」

卢景飞身跃下。赵充国把外衣一脱,露出腰间一长两短三把快刀,然后虎跃而出。

那些死士分别结成阵型,以执盾披甲的壮汉为首,缓步向前,手持刀剑的短兵手和持矛执戟的长兵手紧随其后。他们戴着金属制成的面具,除了面具上镌刻的猛兽图案,看不到任何表情,犹如一群狰狞而冰冷的野兽。

阵后散落着数十名银制甚至金制面具的死士,他们所带兵刃各异,身手也明显比结阵的死士高出一截。特别是其中几名金制面具的死士,显露出的修为尤为深厚。

看来这才是吕雉真正的底牌,有八成可能是吕雉准备用来对付剑玉姬的,结果让自己给撞上了。

赵充国还在半途,卢景已经突入阵中。他身法迅捷,就如同一柄快刀,从两名执盾的死士中间插入,再出现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刀。刀光飞舞,血花四溅,这位昔日武穆王麾下八骏之一的云骖踏血而行,只片刻便破阵而出。

赵充国招法凶悍,作为一名惯於沙场厮杀的猛将,他出手大开大阖,比卢景少了一分精准和细致,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逼人杀气,长短刀交替挥舞,左右荡决,所向披靡。

两人一先一后撕开敌阵,随即又返身杀回。在后方押阵的金面死士纷纷上前截杀,终於在距离狱墙十余步的位置截住两人。

「完蛋!完蛋!」赵充国一边砍杀,一边扯着嗓子叫道:「这回要让瞎子老五占便宜了!」

卢景叫道:「谁占便宜了?我这边三条大虫!」

「我这边也是仨!两个使剑的,一个使棍的。嘿,这个使棍儿的路数有点眼熟啊。像是浮屠门的。」

「啥浮屠门啊,你说的是秃驴吧?」卢景叫道:「我这边有个玩刀的,看手艺,像是玩惯戒刀的。」

这两人都是久经战阵,眼力惊人之辈,对手虽然极力隐藏,仍被他们看出破绽。卢景说着,忽然竹杖一挑,将那名死士的面具挑开。

面具后是一张布满伤疤的面孔,尤其是他眼角一道伤口,将眼睑斜着切成两半,血红的眼睑往外翻卷,无法闭合,让人过目难忘。

卢景冷笑道:「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道上有名的疤和尚吗?怎么?你不在大孚灵鹫寺出家,改行给人当狗腿了?」

听到大孚灵鹫寺,程宗扬心头瞬间滚过一连串的名字:花和尚、净念、沮渠二世、十方丛林、外道叵密、已死老僧……尤其是那件绣着英文的袈裟,还有那位十方丛林的缔造者,来历诡异的不拾一世大师。

没想到居然会在汉国的深宫之中,又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且还假冒成吕氏门下的死士。

被揭穿身份的疤脸死士一言不发,他撕开衣襟,用手指在胸膛上画了一个血淋淋的「卍」字符,嘴唇微微翕张。

程宗扬大叫道:「五哥小心!」

一团巨大的血花在雪地上爆开,刹那间,视野中只剩下刺眼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