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在灯油随时可能引发大火,眼看局势一时间难以收拾,一名女官匆匆上前,躬身说道:「请太后移驾。」
吕雉款款起身,两名尚衣过来给太后披上御寒的大氅。吕雉看了一眼殿中的乱像,与胡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神情淡然地离开御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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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伏在程宗扬背上,一缕散开的发丝在脸侧轻轻飘动,将她肌肤更衬得晶莹如玉。她一手握着颈间的琥珀,一边侧耳听着周边的动静,星眸中异彩连现。忽然她在程宗扬后脑轻按了一记,「大笨瓜,你笑什么?」
程宗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自从见到小紫,连日来的焦虑、担忧、急切,都彷佛不翼而飞。虽然身处乱局,却有种心旷神怡的舒坦,一想到死丫头就在自己身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卢景就在前方不远处,可从程宗扬的位置看去,连个衣角都看不到。程宗扬怎么都想不明白,卢五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在积雪的廊檐上飞掠,还不留下丝毫痕迹。
在他们下方,太后的凤驾正穿过廊桥,迤逦前往寝宫。大殿的火势暂时没有波及开来,但纵火的逆贼尚未就擒,角落里仍时不时冒出一股浓烟,让殿中的内侍疲於奔命。
前往寝宫的队伍有二百余人,其中一半是宫人,一半是内侍。除了淖夫人,佩着药囊的义姁也随行在侧,胡夫人则留在大殿平乱。
穿过廊桥便是寝宫,宫内的灯火长明不熄,几尊巨大的铜制博山炉此时烧得正旺,宫室内温暖如春。
随侍的宫女放下帷帐,吕雉张开双臂,两名尚衣上前解开大氅,取下她腰间白玉制成的九环鸣佩,当她们准备取下印绶时,吕雉微微挣了一下。尚衣心下会意,没有再碰印绶,只帮太后整理了一下钗钿饰物。
另一边,几名宫人搬来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吕雉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然后转过身。
尚席铺开茵席,设好锦垫,扶着太后屈膝坐下。接着掌管宫中饮食的尚食奉上羹汤。一名女官拿起羹匙,舀了一勺到碗中,先行尝过,少顷并无异样,才奉给太后身边的义姁,再由义姁执羹奉给太后。
吕雉摊开双手,一边由宫人卸去指上的饰物,一边用着羹汤。
一名谒者小跑着进来,奉上一支木简。那木简绑在一截箭矢上,此时箭头已经去掉,只留下光秃秃的箭杆。
淖夫人接过木简,扫了一眼说道:「吕射声退守金马门。奏请太后谕旨,诏伊阙、虎牢诸军勤王。」
吕雉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没有虎符,哪里调得动那些兵卒?」
淖夫人道:「总要试一试。诸关守将虽非吕氏亲族,但出自吕氏门下的门生故吏、宿将旧部所在多有。」
「既然如此,便行诏发往伊阙、虎牢、孟津,」吕雉停顿了一下,「至於函谷……」
淖夫人提醒道:「函谷的张敞与霍子孟素有嫌隙。」
「那就不能诏他入京了。免得霍大将军担忧。」
淖夫人慢吞吞道:「若太后下诏,霍大将军必不会抗命。」
「为时已晚。」吕雉叹道:「若非那些小儿辈忌惮霍家,本宫何必弄险?」
说着她凤目一寒,望向方才那名试羹的女官。
那女官想笑,但嘴角牵了牵,「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旁边几名宫人不禁色变,连忙挡在太后身前。
吕雉冷冰冰道:「那些逆贼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宁肯舍了性命,也要背主?」
那女官凄然道:「太后还不明白吗?那些姓吕的老爷们整日兼并田地,为非作歹,劣迹斑斑,种种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
那女官一边说一边吐血,整个人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迅速枯萎。
义姁递上瓷盏,吕雉喉头微微一响,张口将毒液啐入盏中。
就在她低头的刹那,背后一名尚仪手腕一动,从袖中挥出匕首,毒蛇般往吕雉背心刺去。
那尚仪离吕雉极近,几乎手一动,匕首就刺到吕雉衣上。间不容发之际,一支木简破空而至,穿透了尚仪执匕的手腕。
那尚仪发出一声惨叫,手腕鲜血四溅。
吕雉从容啐去毒液,然后用丝帕抹了抹红唇,淡淡道:「还有多少逆贼,一并跳出来吧。」
话音未落,吕雉突然脸色大变。她双掌一按,整个人如同乌云般飞起。她身边的尚沐躲闪不及,双膝被地下飞出的刀光绞住,顿时血肉横飞。
刀光一闪而逝,只见华贵的地毯鼓起一个微隆的圆包,彷佛在水面滑行一样飞快掠过。
旁边一名貂珰一声冷喝,单掌拍在地上。已经被刀锋划破的地毯笔直裂开,裂痕尽头跃出一个火红的身影,飞鸟般往吕雉扑去。
小玲儿手持弯刀,奋不顾身地攻向吕雉。两名貂珰一左一右围住小玲儿,招招搏命,困得她进退不得。
吕雉落在喷吐着香雾的铜炉旁,冷眼旁观。一名握着血刀的妖僧从天而降,被两名女官截住。接着一男一女从柱后闪出,被义姁拦下。四周风声接连响起,现身的刺客越来越多。
吕雉凤目冰寒,这些刺客不知何时已经潜入寝宫,甚至就隐匿在帷幕之内,显然算准了自己会移往寝宫,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己特意设局,引这些不轨之徒现身,谁知他们竟有如此通天手段。如今看来,只怕反落入对方算计中。
转瞬间,已经有十余名刺客先后现身,虽然都被内侍拦住,但局势已经岌岌可危。那些刺客显然并非一股,配合间略显生疏,饶是如此,也不是幕中这些内侍所能应付的。
随侍的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沐、尚仪、尚工等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官纷纷张开双臂,将太后团团围住。
戒备森严的宫禁中,居然有这么多刺客潜入,一众宫人都惊骇莫名。更让义姁意外的是,这些刺客与方才的叛乱者截然不同,他们没有人喊什么口号,也不呼喊作势,就像一群无声的影子,默不作声的痛下杀手。
那些刺客身手极为强悍,甫一交手,内侍一方就出现大量死伤。紧接着,义姁惊愕的发现,她竟然听到了回声。寝宫四周并没有围墙,而且回声近在咫尺,这只有一种可能:外面已经被人布下禁制,甚至就在帷帐周围。
义姁惊呼道:「不好!」
可惜为时已晚,吕雉身后一只半人高的花瓶彷佛一个气泡被人戳破一样,消失不见,悄然幻化出一个身影。她从头到脚都覆盖在黑色的布衣下,就像一个黯淡的影子,一出现就紧贴着吕雉,接着抬手一刀,刺穿了吕雉的肩胛。
吕雉发出一声悲鸣,鲜血瞬间浸透了宫装。
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气息涌入殿内。
寒风掠过,溅满鲜血的帷幕掀起一角。能看到外面守卫的一众貂珰彷佛中邪一样,毫无声息地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
一个周身散发着圣洁光辉的白衣女子缓步行来,穿过昏迷的人群,踏过溅血的地毯,一直走到吕雉面前。
「初次见面,」剑玉姬浅浅笑道:「想来也不必关照了。」
吕雉痛楚地咬住嘴唇,眼中透出深深的不甘。
剑玉姬温言道:「太后以身为饵,欲图引蛇出洞,堪称勇气可嘉。奈何韶华易逝,时运不再,如今天命所归,正在吾主。」
吕雉唇角淌下一缕鲜血,她挺直娇躯,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刘建不过是你们的傀儡吧。」
她目光从殿中已经现身的诸人身上扫过,「龙宸、黑魔海、太平道,还有晴州商会……好!好!好!」
剑玉姬没有理会她,而是对义姁说道:「光明观堂的小姑娘,莫非你还要助纣为虐吗?」
义姁叹了口气,「我只是行医而已,何来助纣为虐?」
「光明观堂自诩正道,可汉国外戚乱政,残民自肥,这其中说来也有阁下一份功劳呢。」
义姁反唇相讥,「太后秉政多年,汉国何尝生乱?倒是你们,在汉国经营多年,难道为的是国泰民安?」
「若非吕太后恋权不舍,哪里会有今日的乱像?」剑玉姬道:「虎毒尚不食子,吕太后为了一己之利,不仅弑君,更是自残其子。心肠如此冷厉,义姑娘怎么就肯为她效力呢?」
义姁道:「你既然问到,我不妨告诉你——因为太后秉政,远胜那帮须眉男儿。」
剑玉姬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如此……哈哈……」
吕雉微微昂起头,「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太后误会了。」剑玉姬轻笑道:「妾身对太后绝无半点恶意。今日所为,不过是忧虑朝中的纷争再持续下去,以至於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只要太后手书一封,劝吕射声就此罢手,妾身可以保证,太后余年都可以安享富贵。」
吕雉嗤笑道:「你这番话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罢了。刘建是何等货色,哀家难道还不知晓?安享富贵,说得好听而已。」
齐羽僊揶揄道:「太后作恶多端,以己度人,自然不信僊姬的善意。」
「既然知道我不信,何必饶舌?」
齐羽僊笑道:「敬酒不吃,只好请你吃罚酒喽。」说着她上前一掌掴在吕雉脸上,将她头上的凤冠掴得滑到一边。
齐羽僊忽然觉出一丝异状,不由「咦」了一声。
剑玉姬心知有变,她目光在殿中一扫而过,有些失态地疾声喝道:「淖方成呢?」
挨了一掌的吕雉却笑了起来,随着她的轻笑,原本乌黑的发髻一丝一丝变得灰白,头上的凤冠也逐渐变淡。
「晚了!」吕雉飞身而起。
斗木獬、危月燕等人一直紧盯着吕雉的一举一动,吕雉刚一掠起,他们便与另两名刺客同时出手,四人各占一角,从四个方位一起往吕雉扑去。但紧接着,四人脸色同时大变。
那位吕太后人在半空,已经变得发如霜雪,她抬指点在眉心,身上的气势急剧攀升,刹那间就超过了肉身可以承受的极限,竟然以精魂为引,悍然引爆了自己全身的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