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量计算,大致是每斤一贯,像这种毫无杂质的上等白水晶,一斤起码要一枚金
铢。彩水晶价格直接翻十倍。像那种里面含有图案的白水晶,价格更是高昂。
“两三仓的水晶?这得多少钱?”
程郑道:“如今洛都的物价可是天壤之别。与民生相关的无不高企,斗米尺
布,价格都翻了一倍,珠玉之类的价格则是水深火热。尤其是城中几家珠宝商,
原本就树大招风,算缗额度定得极高,以往生意好时,每日贵客盈门,算缗令一
出,商贾之家自顾不暇,权贵之门更是绝足不来,如今门可罗雀,即使降价也找
不到买家。”
“单是珠玉,还好说一些,水晶极费作工,那些珠宝商被迫遣散奴仆,空有
原石,根本无人问津,只能转手贱卖。说来也巧,这批水晶的原主之子,曾经跟
班先生读过几年书,算是有师生之谊,方才谈下来。这批白水晶共计四百石,彩
水晶一百二十石,杂水晶四十石,全部买下来,一共花了这个数。”程郑拉住他
的手,在袖内比了一个数字。
九万金铢……程宗扬心下了然,这只有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而且这批水晶
中不乏珍品,实际价格只会更高。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笔钱,班先生的学生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程郑摇了摇头,“单是这些水晶的算赋,就占了这笔钱的一半。其他珠宝算
赋更高,听说有几家经营多年的商贾,甚至准备把金市的店面盘出去。”
“金市的店面?”程宗扬一下来了兴趣,但接着又犹豫了,这时候给商贾大
笔现金,等於是雪中送炭,不如天更冷些,自己获利更大。不过老头从来没张过
嘴,就对自己提过一次金市的店铺,显然是心里有点刺,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耿耿
於怀。金市的店铺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次,往后未必还有机会。
“先跟他们谈谈,如果合适就买下来。”
程郑道:“这批水晶运出去就是几倍利,金市的店铺可是运不走的。”
他负责打理程宗扬与陶弘敏、赵墨轩合作的商号,宗旨是赚快钱,房产、田
地一概不沾,程宗扬突然改弦易张要买店铺,他不得不提醒一下。
“不用商号的钱,是我们程氏商会自己买的。需要多少钱,你找老秦。”
程郑明白过来,“那我去问问。”
“五百多石的水晶,起码要二十车才能运完。”程宗扬想了想,“捡最贵的
准备两车,下一批运到舞都。其他走洛水,运到丹阳。”
“走洛水的话,要找洛帮了。”程郑道:“这批货太贵重,要找个可靠的人
盯着。”
程宗扬笑道:“人好说——差不多快到午时了,正好赶上吃饭。大哥一会儿
别走了,就在这儿吃吧,我给你介绍个人。”
“洛帮的人?行啊!”程郑也不客气,笑道:“说来上回吃的醋鱼不错,那
厨子还在不在?我明天宴客,借来使使。”
“大哥要想吃醋鱼,我这儿管够。借厨子……哈哈哈,那就不大方便了。”
程宗扬笑着把程郑让到厅中,一面让人去通知何漪莲,一面叫阮香琳过来奉
茶。
“伯伯,请用茶。”
望着那个奉茶的美妇,程郑不禁苦笑。自己这位本家兄弟身边多有美色,自
己也见过几个,没想到几日不见又换了一个。而且这妇人虽然颇有容貌,但年纪
似乎比自家兄弟还大了些……
“上次做的醋鱼不错,再做一道。”
阮香琳应了一声,下厨烹调醋鱼。
等她退下,程郑才委婉地说道:“贤弟年纪虽轻,可这内宠……实在是不宜
太多。”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也不太多……”
“论起来,这话我原不该说。但你我兄弟,免不得要告诫几句。一来少年戒
之在色,二来内宠太多,未免室内不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程大哥说得是交心的话,不过你是不知道我屋里的实际情况,有紫丫头在,
就算妖精也翻不出花儿来。
程宗扬笑嘻嘻道:“大哥教训的是。”
阮香琳洗手下厨,室内又换了一个美妇。程郑有些奇怪,那妇人衣饰华丽,
容貌美艳,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论年纪也比自己那位贤弟大了不少,举止间
与刚才那个妇人一样,怎么看都是当过主母的。然而此时,却像侍婢一样铺摆匙
箸,传酒布菜。每看到自己那位贤弟,眼神中都有几分讨好,着实令人不解。
“长伯他们一走,院里猛地空了一大半。”程宗扬道:“卢五哥一直在查军
报的事,一大早就跟郭大侠出门了。老秦和班先生去了兰台,云三爷先一步回了
舞者,云六爷倒是在,可他不喜饮酒,也不请他了,就咱们两个随便吃点吧。”
“随便些好。”程郑叹道:“这些天天天应酬,我都快吃伤了。”
程宗扬不由失笑,程郑说的天天应酬可不是假话,如今洛都城内的商贾,无
不把程郑视为救星,宴客的请柬跟雪片似的,不知堆了多少。今日两人小酌,也
算是忙里偷闲了。
程宗扬回头道:“听说你唱的不错,唱一个吧。”
尹馥兰应了一声,然后娇声唱道:“槛外桃花青叶嫩,墙头杏火绿烟新。风
光冉冉非前日,物色依依似故人……”
尹馥兰唱得确实不错,以她的修为,气息绵长只是小事,难得是她的嗓音极
佳,唱起曲子来,娇柔婉约,虽然比不上六朝最顶尖的名家,但也不逊色多少。
程宗扬与程郑共坐一席,酒止一樽,肴止三味,虽然只是些家常风味,但胜
在轻松。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一半,何漪莲才匆匆赶来。
程宗扬介绍道:“这位是洛帮的何大当家,上次议事时见过的。”
程郑抱拳笑道:“程某以往行商,可没少劳烦贵帮。久闻洛帮的大当家是女
中豪杰,上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掌柜过奖了。”何漪莲矜持地施了一礼,“我们洛帮守着洛水,无非是
混口饭吃,怎么比得了程掌柜生意兴隆。”
程宗扬道:“别客套了,这是我大哥,往后汉国这边的生意,都交给大哥来
打理。上次只是议事,这回认识一下。”
何漪莲松了口气,然后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外人了。”
她脸上的矜持之色一扫而空,拿起酒樽,小心斟满,然后屈膝跪下,双手将
酒樽捧过头顶,“奴婢敬程爷一杯。”
程郑大吃一惊,“何大当家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
“大哥,你就坐吧。”程宗扬道:“她敬你一杯,也是应该的。”
程郑看了看自己的贤弟,又看了看洛帮那位大当家,冲疑道:“她是……”
何漪莲含笑道:“幸得主子不弃,奴婢如今也在主子房里伺候。”
程郑拍案道:“原来如此!”
当初议事时,何漪莲只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出席,并没有透露另一重身份。程
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为何能对洛帮如臂使指。
何漪莲已经自承是主子的房里人,不用再隐瞒什么,於是放下架子,挨着程
宗扬坐下,一边商谈,一边为主人捧盏递巾,小心服侍。
算缗令对洛帮的影响也不小,但有程宗扬罩着,主持算缗的宁成大笔一挥,
把洛帮的船只算在洛帮上下数千人头上,以操舟之民对待,只对五丈以上的船只
征收算赋,而且网开一面,对於船民的舟楫,不计大小,五丈以上再大的船也只
收一算,算到最后,只缴了几万钱,不过十几枚金铢的事。
洛帮躲过一劫,上下都庆幸不已。谁知不久之后,有一大批熟练船工跑来投
奔。何漪莲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船工多是洛都几家船行的。与船民结成的帮会不
同,那几家船行都是传统模式,由家主驱使奴仆经商牟利,算缗令一下,船行被
迫遣散奴仆,那些船工无以谋生,只能前来投奔,结果使得洛帮反而借着算缗的
机会越发壮大。
一边是结拜的大哥,一边是房中的侍婢,有这重关系在,双方在席间的商谈
没有半点争执,程宗扬提出要求,程郑说明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着手何漪莲安排
船只,拾遗补缺,一顿饭没有吃完,便敲定了船运的方案。
程宗扬道:“我要提醒一点:商会名下的各家商号,生意往来各自结算,不
能因为同属一家商会,就只记账不结算。”
何漪莲不解地问道:“左手倒右手的事,再要结算,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多此一举,以后怕会出现弊病。我们商会规模虽然有限,但涉及的行业
可不少。”程宗扬道:“单是汉国,如今已经有钱庄、绸缎铺、车马行、船行、
以及大哥操持的几处店铺,再加上首阳山的铜矿和舞都的七里坊,涉及的行当不
下十种,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扩大生意,而是立规矩,宁愿多花些心思,甚至因此
耽误生意,也一定要把规矩牢牢立起来。”
程郑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道:“至於结算的方式,全部用纸钞。”
何漪莲道:“如果没有纸钞呢?”
“这还不简单?没有纸钞,就到钱庄兑换。”
程郑道:“这样说的话,我的理解是:本部各家商号的交易,尽量通过钱庄
来完成,对是不对?”
程宗扬点头道:“正是如此。”
程郑接着道:“假若钱庄暂时没有纸钞,能不能收取钱铢,出具凭证,以此
结账?”
程宗扬摇头道:“当然不行。虽然这样更方便,但一定程度上相当於钱庄自
己有货币发行权,其弊端与记账无异。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这种权宜之计变
为成规之后,一旦失控,后果会非常严重。”
“我明白了。”程郑想了一会儿,又道:“如此一来,恐怕有相当一部分纸
钞,会在商会内部流通,连年累积,只怕不妥。”
“两方面,一来商会内流通的纸钞越多,说明有越多的钱铢存入钱庄,对纸
钞的流通是好事。二来,各商号每年利润缴入总号,大部分纸钞会以利润的方式
回流到总部,统一使用,不用担心各处商号会出现纸钞泛滥的状况。”
程宗扬说着叹道:“应该把老秦和老班叫来,他们两个思绪深密,想得更周
全一些。”
程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找班先生商量一下,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何漪莲听得似懂非懂,不禁叹道:“原以为做生意就是买卖二字,不料里面
还有这么多路数,往后还要请程爷多多指点。”
程郑笑道:“好说好说。”
尹馥兰嫉妒地看了一眼在席间侃侃而言的何漪莲,一边无奈地唱道:“桃叶
青青杏花吐,楼头吹笙教鹦鹉。红牙象版按梁州,金缕衣裳美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