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在这儿混什么呢?你明天还得赶路呢,怎么还不去睡?”
算缗令一出,高智商和义纵就一直在大司农府署泡着。两人臭味相投,混得
亲如兄弟。高智商在义纵面前把游冶台吹得天花乱坠,让义纵眼馋得要命。这回
义纵接到诏命,赴舞都上任,非要把高智商也拉上。
程宗扬也挂记着自己与云如瑶的婚事,正想找人去看看七里坊的婚居修建得
怎么样了,两下一合计,索性打发高智商走一趟。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傅,我想出去一趟……成不?”
“去哪儿?”
高智商嘴里打了个含糊,“我跟那谁……约好了。”
程宗扬没听清楚,以为他约的不是义纵,就是冯子都那帮狐朋狗友,随口问
道:“谁?”
“还能是谁?”高智商臊眉搭眼地说道:“不就是小云吗……”
程宗扬奇道:“你早点干嘛呢?这都半夜了。”
“小云她爹睡得晚……”
这个理由很过硬,但程宗扬毫无同情心地一口回绝,“不行。这几天外面不
太平。”
“就隔一个里坊,要不了多少时候。真不行,我带刘诏一起去。”
程宗扬没答理他。
高智商软磨硬泡,又扯上旁边的人帮他说话。这小兔崽子自打被哈大爷灌过
泻药,泻出半桶肥油,整个人突然开了窍,嘴巴特别会来事,最后不光程郑,连
卢景也开了金口,程宗扬只好让步。
“要敢耽误正事,等哈大爷醒了,我就请他再配副狗皮膏药,把你前面招祸
的玩意儿贴上。”
高智商举起手,发誓道:“师傅!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耽误事!刘诏!刘
诏!快跟少爷走一趟!”
高智商叫上刘诏,兴冲冲地一溜烟出去了。
卢景道:“你这徒儿,可不大像你。”
“别说我了,连他爹都不怎么像。真不知道随着谁了……”程宗扬说着,心
里浮出个念头,顿时心下咯噔一声,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开。
说话间,敖润匆匆进来。程宗扬讶道:“你不是在宫里吗?出了什么事?”
“徐常侍让我传句话,”敖润压低声音道:“天子方才下诏——程头儿,你
被革职了。”
程宗扬脑中一晕,天子是要对自己动手了吗?就因为赵合德?我还往宫里给
你送过一个呢!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卸磨杀驴啊这是!
“说仔细些!”
“徐常侍也没说太细,只说姓蔡的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揭出宁成和程头儿
你买地的事。”
“买地?我还没买呢!哪个姓蔡的?”程宗扬说着心下一凉,不会是他吧?
敖润道:“我琢磨着,可能是……”
话音未落,韩玉飞身进来,“蔡常侍来了。”
程宗扬一边往外走,一边满心纠结。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蔡敬仲还要往自己
后院放火,实在太混帐了!问题是自己怎么见这个混帐呢?一见面就拍桌子,狠
狠臭骂他一顿?痛快是痛快了,要万一他来个破罐子破摔呢?后果不堪设想啊。
要不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动之以情,求他放自己一马?他倒是痛快了,
自己脸面还要不要了?
一脸冷漠,见了面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对他那点小勾当不屑一顾,摆出一副
高深莫测的姿态,让他不敢小看自己?问题是自己心里没底啊。蔡爷一高兴,再
给自己捅个天大的篓子出来呢?
心下计议未定,已经进了迎客的大厅。正看到蔡敬仲戴着一顶斗笠,一本正
经地跪坐在席前。
这孙子还有脸来!程宗扬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蔡敬仲倒是泰然自若,他摘下斗笠,放在席侧,露出他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
脸,然后用他又尖又细,跟活鬼一样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大喜啊!”
程宗扬顿时被噎住了,居然有脸来报喜,还有你那表情,到底是报喜还是报
丧呢?
程宗扬噎了半晌才顺过气来,“喜从何来?”
“主公诸事繁忙,蔡某设法为主公分忧,已然初见成效。”
这话说得……要不是自己知道这货干了什么鸟事,还真被他蒙住了。
“你说的替我分忧,就是在天子面前搬弄是非,打我的小报告,捏造谣言,
好让天子革了我的职?”
蔡敬仲谦逊地说道:“这都是蔡某应该做的,主公不必多礼。”
“看清楚!我这是跪坐,不是跪谢!”
程宗扬在蔡敬仲对面坐下,两人只隔着一张几案,要想抽他耳光,只是一伸
手的事。话说回来,他要想抽自己耳光,也是一伸手的事。
程宗扬压抑下伸手的冲动,诚恳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着急,可你也不
能就这么坑我吧?”
看着蔡敬仲眼中露出的诧异,程宗扬心下发狠:你再给我装?我看你还有什
么说的!
“你不就是嫌我事多,怕我办大行令的差事,耽误你实验室的事吗?大哥,
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自私了!”
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说道:“还有五日,便是仲冬。”
“嗯?”程宗扬知道仲冬是指入冬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下个月,但这跟大家
要谈的有什么关系?
“每逢仲冬,天子循例降旨,慰劳四方诸侯。”蔡敬仲道:“淮南王、赵王
事败,如今汉国共有十位诸侯,梁王、燕王、齐王、代王、江都王、广川王、清
河王、胶西王、河间王、定陶王。而大行令的差事,就是奉诏施谕四方。”
蔡敬仲话说到这里,程宗扬就明白了。也就是说从下个月开始,自己这个大
行令可不能摸鱼了,要依次去各处诸侯的封地,降旨慰劳。十个诸侯国,自己要
跑下来,年都得在路上过了。
“蔡某知晓主公不可轻离,便设法替主公辞了大行令的差事。”
二话不说就把主公坑了,还臭不要脸地专门跑来表功,我偏不让你得意!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呢?告诉你,我正打算往胶西国去
一趟!你把我饭碗砸了,我还怎么去!”
蔡敬仲略微皱了皱眉,“胶西国?胶西倒是不用去。”
程宗扬奇道:“为何?”
“胶西王刘端生平不近妇人,不修宫室,不蓄财物,不收租赋,不置卫士,
不居其国。每每丐服出游,居无定所。”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诸侯王里还有这种奇葩?这位胶西王不会是入了丐帮
吧?不近妇人还好说,也许他是同性恋呢?不修宫室,不蓄财物也可以理解,也
许是品行高雅,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呢?不收租赋?这个就太神了,已经超越了
圣贤的境界,完全可以封神了。
蔡敬仲谆谆劝导道:“主公若是要去胶西,最好是布衣微行,以大行令的身
份大张旗鼓前往,反而见不到人。”
程宗扬点头称是。自己不过是借题发挥,可怎么也想不到会遇上胶西王这么
个奇葩,只能认栽了。
“大行令虽然没有了,但关内侯的爵位,大夫的官衔,常侍郎的加官尚在,
无非是不用办那些无关紧要的公差而已。”
程宗扬继续点头称是。蔡爷都做得这么周全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宗扬兴师问罪而来,偃旗息鼓而罢。接下来,两人进行了一番亲切而深入
的交谈,程宗扬诚恳地表达了谢意,蔡敬仲友好地表示自己只是履行职责,对主
公的谢意是万万不敢当的,然后顺便又对实验室的设计和进度,提供了一些中恳
而详实的意见。双方在会晤中总结了以往,展望了未来,在诸多方面达成共识,
为下一步合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最后程宗扬亲自把蔡敬仲送出门,一直目送他
远去,才悻悻然回到宅中。
…………………………………………………………………………………
天色未亮,车马已经准备停当,十几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早已休养多时,
此时刷洗得油光水滑,套上马具,一匹匹精神十足立在车前。车上安排了两名驭
手,途中可以轮换。载客的一共三辆车,剧孟不由分说占了最前面一辆,车上除
了他,还有奴婢淖氏。哈米蚩单独乘一车,青面兽留在洛都,无法随行,这会儿
正扒在车边,把两只洗剥干净的肥羊往车里塞。
随行众人以吴三桂为首,蒋安世作为副手协助。队伍里除了鹏翼社和星月湖
大营的老兵,还有三名面生的汉子。这三人是剧孟的铁杆亲信,剧孟被刘丹骗走
囚禁,不久前才与他们联系上,此时三人守着剧孟的大车寸步不离。由於郭解仅
存的幼子也在车上,王孟也约好带人护送,但眼下风头刚过,缉拿的文书还未撤
下,不好直接露面,因此在城外守着,约好出城之后再汇合。
哈大爷还在棺材里封着,送行就免了。延香为了照料郭解的幼子,也同车而
行,敖润这会儿正攀在车边,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酸话。程宗扬想嘱咐几句都
挤不过去,只好走到剧孟车边,说了几句送行的话。
剧孟为人豁达畅快,若是换成别的“大侠”,这会儿多半要硬撑着大侠的体
面,死活留在洛都,好表现一下大侠的风范。剧孟压根儿没什么废话,卢景过来
一商量,就答应去舞都。此时离别,他倚在榻上笑道:“哥哥留在这边也帮不了
你什么,先去舞都玩两天,等你忙完,过来找哥哥喝酒。”
“行啊。”程宗扬一口答应,然后把那只锦缎包裹的玉匣放到他榻侧,叮嘱
道:“若是身体不适,就把这个吃了——千万别丢了。”
剧孟抽了抽鼻子,神情猛然一震,“好东西啊。不过哥哥可用不上,还是留
在你手边好些。”
卢景道:“甭废话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也不是光给你吃的,后边的哈大
爷要是不好,就给他用。”
“成啊。反正用不了还是你们的。”剧孟也不矫情,随手收起玉匣。
程宗扬俯过身,在他耳边道:“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眭弘你认识吧?”
“我的兄弟。”剧孟微微摆头示意,“跟他们一样,过命的。不过我听说他
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生死不明。”
“他如今也在舞都。”
剧孟神情微震,他知道其中有些犯忌讳的事,只点了点头,然后笑道:“老
四!你居然也来了!太给哥哥面子了啊!”
斯明信冷着脸将一柄带鞘的长刀丢在他车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迈出一步,消
失在檐下的阴影中。
剧孟抽刀出鞘,眼中不由流露出些许温情。这是他用了多年的佩刀,当日被
刘丹拿走就不知下落。赵王事败,更不知流落何方。没想到斯明信竟然能把它找
回来,这里面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程宗扬道:“剧大侠,保重。”
剧孟抬起头,笑道:“放心吧,我还等你们来喝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