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兽二话不说,拿起木碗往桶里一折,然后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饭喝了个精光,还伸出盘子那么宽的舌头,在桶里舔了一圈,舔得跟刷过一样干净,最后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魏甘一天两顿饭,今天就吃了一顿,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成了浮云,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谁知道自己略微摆了下谱,那个不懂气节的兽蛮人就把他的谱给没收了,连点渣都没给他留。严君平那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捞起一颗渍过的青梅,在嘴里嘬得吱吱响。
魏甘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拿被子一蒙脑袋,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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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鸟人的马桶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但洗得再干净,程宗扬也没有勇气钻进去看。
最后冯源自告奋勇,一头扎进马桶,看了个仔细。
马桶的排水管处,确实镂刻着那句骂人话,但不是镂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璃内部,由於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后会变得更加明显。
类似的镂刻手法程宗扬曾经见过,太泉古阵的岳帅遗物中,也有这种在玻璃内部镂刻的器具。这些证据基本可以证明,这只马桶确实是岳鸟人那屁股亲自坐过的。但有价值的线索至此为止,这只马桶说到底只是岳鸟人用来坑人的道具,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后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於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面,内容前后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后找这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监定过,上面的字蹟的确出自岳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后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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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彷佛一片死寂的禁地,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内,然后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后,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发。面前新铸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清晰度,将她每一根发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丑八怪……”
然后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人气也无。”
白发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后,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覆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彷佛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发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荒唐之后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只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后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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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夫,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搧着风,两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干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云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云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云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云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云三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云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云家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奴。若非云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 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於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相连,僮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蠧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门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