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起身揖手,“多谢公公。”
执金吾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高级官员,但吕晏在吕氏家族中并不出众,按辈分
算,他是吕冀的族叔,不过这执金吾的位置,却是接侄儿的班。吕冀看中他的,
也就是这位族叔老实听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徐璜管着西邸,云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过问,等若不打自招。因
此徐璜没有出面,而是托了单超去打听。
单超身为中常侍,极得天子信重,吕晏身为太后族人,也不敢怠慢。只是说
到归还财物,吕晏就开始诉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简
单,是乐平侯吕安国的家奴。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乐平侯不仅是太后的近支长
辈,而且还尚公主,加侍中,在吕氏家族中的地位远非吕晏可比。总之在双方调
解之前,这些财物作为证据,吕晏也没有胆量乱动。至於调解的时间,那要等借
款的正主,云三爷到场才行。但吕晏拍着胸膛保证,所有财物发还时,肯定分文
不少,让单超尽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扬也只好作罢,好在他一开始也没指望用上云家这笔钱,成
败的关键还在於陶弘敏的态度。
当天晚上,鹏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钱庄的五少爷陶弘敏明天将抵达洛都,并
且表示很高兴与程少主会面,并且期待双方未来的合作。
云丹琉听说之后,也要跟程宗扬一起去见见陶弘敏,希望能获得陶氏钱庄的
助力,渡过难关。
程宗扬一听就连连摇头。
云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关乎我们云家生死存亡,我怎么
能不去?”
程宗扬只好点出其中的缘由,“你知道我当初怎么借来钱的吗?”
云丹琉挑起眉梢。
“我对陶五说,陶氏要是不肯借,我就去找云家,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陶
五原本不同意,听我这么说,才答应以极低的利息借给我十万金铢——他们为了
不让云家插手晴州,宁肯放弃巨额利润。你猜他们对云家是什么看法?”
“那我更应该去了。”云丹琉道:“免得你与他们合谋,出卖我们云家。”
程宗扬愕然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就要去。”
程宗扬默然无语。以陶氏对云家的戒备,如果知道云家遇到难关,不上来踩
一脚就是好的,借钱的事根本不用想。
云丹琉道:“我要亲手把钱拿回来。”
程宗扬心下一软,“既然你非要去,那要答应我两点。”
云丹琉道:“你说。”
“第一:你要想参与,必须要换个身份。”
陶氏对云家戒备非常,云丹琉的身份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就说我
是你妹妹。”
“他们也得信啊!有妹妹比哥哥个子还高的吗?”
“那我扮成你的婢女。”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我的婢女?”
“只要能拿到钱,我不在乎给你当一天婢女。但我必须旁听。”
“那可不行。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是不会让婢女在旁边的。”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枣手。忽然他心里一动,想出一个主意……
“你确定要旁听吗?”
云丹琉坚决地点点头。
程宗扬道:“那就只有一招了——你就说我的姬妾。”
云丹琉脸一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为什么?”
“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旁边最多只有姬妾服侍。”
“不行!”
程宗扬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了。”
云丹琉犹豫半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直接道:“第二点呢?”
“这一点对你来说也许很难,但你一定要做到——”
“说!”
“淑女一点……”
云丹琉猛一挑眉,“你!”
“瞧!又动怒了吧?你要一拳把陶五打飞,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云丹琉心一横,“好!我答应你!”
“这才对嘛。来,笑一个。”
云丹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程宗扬叹道:“大小姐,你要就这表情,咱们还是别去了。那可是金主啊,
你当是去打怪的吗?”
云丹琉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程宗扬毫不吝啬地提出表扬,然后道:“再友善一点会更好。”
云丹琉按照他的指点,放松表情,唇角微微挑起,一双英气十足的剑眉也变
得柔和了许多。
“非常好!就这样!太完美了!”程宗扬一迭声地大力称赞,然后道:“明
天可别骑马。”
云丹琉一边保持笑容,一边道:“为什么?”
“淑女哪儿有骑马的?要乘车——我说的不是武刚车那种战车,要乘香车,
像个温柔的小娘子那样……”
“懂了。”
“还有明天的衣服,别穿劲装,又不是去打狼的,女性化一点。”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还有什么?”
“裙子要紧一点。”
云丹琉微笑着咬牙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是精华所在,优势非常突出,但是穿长裙很容易被掩盖掉,所
以不能穿得太宽松,要尽量发挥优点。”
“那我还不如穿裤子!”
“你要穿裤子,至少要少十万金铢!你信不信?”
云丹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笑道:“好的。”
“刀可千万不能带。”
云丹琉一听就炸毛了,好处容易摆出的淑女范当即破功,“不行!”
“那你把它藏好!拿着那么长的大刀片子,你剁馅呢?”
“我把刀放车上。”
“只要你别藏裙子里就行。还有,”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以示郑重,“说
话要温柔。我知道你中气很足,但淑女可不是那样说话的,要温柔再温柔,从嗓
子眼里发声,像嘴巴里含着水一样。”
“像是快死了那样吧?”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就这样吧,你对着镜子好好练练,我还要去见个
人。”
云丹琉微笑着柔声道:“公子,慢走……咳!咳!”
“……呛住了吧?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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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出现在程郑的住处。
“陶五?”
“大哥和他打过交道?”
“见过几次。”程郑道:“晴州的生意人,能不与陶氏钱庄打交道的,可是
鲜有。”
程宗扬直言相告,“我想找他借些钱。”
程郑踌躇良久,“陶弘敏名声还好,但陶氏钱庄……”他摇了摇头。
程宗扬忽然道:“大哥知道广源行吗?”
程郑神情慎重起来,“最好别与他们牵扯。”
“为何?”
“广源行专事兼并,而且行事狠毒,不择手段,在晴州可谓是恶名昭着。”
“陶氏钱庄和他们比呢?”
程郑笑道:“与广源行比,陶氏钱庄可以称得上良心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和陶弘敏见一面。大哥,我借你的地方用用。”
“这个好办,”程郑知道他不想把陶弘敏带到居所,暴露出大行令的身份,
当即一口应诺,“到时还有谁来?我好安排。”
“除了陶弘敏,还有我和云家的大小姐云丹琉。不过听说陶弘敏同行的还有
一位朋友,就按四席吧。时间在明天中午。”
程郑笑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好安排了。”
程宗扬也笑道:“明天是谈正事,别的谈完正事再说。”
“到时我就不出面了,陶五是个有心人,免得他疑心。”
程宗扬笑道:“辛苦大哥了。”
“哪里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背的债务,我看着就发愁。”程郑道:“师帅
虽然不在了,月霜姑娘还在江州,我可不想两手空空去见月姑娘。”
王哲殒身之后,程郑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遇到程宗
扬,得知当日师帅抚之如女的月霜人在江州,并且和师帅一样自己有一支军队,
才重新焕发出活力。他现在最想做的:一是找到陷害师帅凶手,二是像当年对左
武军一样,向月霜的军营提供军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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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正午时分,一辆轻便的单辕马车在正门停下,马车像是赶了很
远的路,风尘赴赴,陶弘敏懒洋洋倚在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宗扬揖手道:“陶五爷。”
陶弘敏笑道:“行了,程兄,咱们谁跟谁啊,这么叫就生分了。你瞧,我可
是一路没停,直接就来了。你要想谈事,就跟我上车。”
“我这里可准备好的宴席。陶兄既然光临,怎么不来嚐嚐?”
“得了吧,你一个南方人,懂什么北国风味?走,我带你嚐鲜!”
程宗扬没想到陶弘敏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索性道:“行!我给你面子!”
“这就对了!”陶弘敏大笑道:“来来来!”
程宗扬利落地上了马车,然后向云丹琉使了个眼色。
云丹琉含笑站在旁边,从来不戴首饰的云大小姐今日竟然戴了一对红宝石耳
环,鲜红的宝石垂在脸侧,轻轻摇晃着,红艳的光泽将如雪的香腮映得仿佛涂了
一层胭脂。她穿着一条汉国仕女常用的曲裾,但衣料质地极佳,上面绣着花鸟云
纹,一眼望去丹华流溢,曲裾束腰的款式更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将那双修长的
美腿衬托得淋漓尽致。
看到程宗扬的眼色,她微微一笑,然后一手伸到背后,勾了勾手指。铜环大
汉赶紧奔进院内,不多时带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香车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裙裾,
风姿绰约地上了车,等摸到车内的偃月长刀,心里才踏实了些。
陶弘敏一脸惊艳地频频回首,“这是程兄的姬妾还是家眷?”
程宗扬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一个侍姬而已,让陶兄见笑了。”
“程兄好艳福啊。”陶弘敏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嚐嚐鲜呢,看来我
是白操心了。”
程宗扬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你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要去我们晴州设的私人会馆了。”陶弘敏笑道:“平常人可是进不去
的。”
“私人会馆?你说的不会是金钱豹吧?”
“咦?”陶弘敏道:“程兄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建康的金钱豹。倒不知是你们晴州商人的生意。”
“你认识章渝?”
“打过几次交道。”
陶弘敏笑道:“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程宗扬心里打鼓,云老哥要是知道自己带着云丹琉去了金钱豹那种地方,还
不把自己喷死?就算云老哥这会儿来不及喷,可云大妞那脾气,带她去金钱豹就
好比拿个炸弹在炉子上烤着玩。
程宗扬道:“陶兄,今天咱们谈正事,金钱豹就不去了吧?”
“那不成。我好不容易来趟洛都,更难得遇见程兄,怎么能去喝淡酒呢?”
那也不能喝花酒啊!
“早知道陶兄知道这种好地方,我就不带人了。”
陶弘敏不以为然,“一个姬妾而已,有何要紧?让她过去,也能学几招伺候
人的手艺。”说着他笑道:“洛都的金钱豹比建康那个私密得多,外面可没几个
人知道。”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随口道:“为什么?”
陶弘敏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汉国的君权更强。而晋国的君主更像是摆
设。所以晴州的金钱豹在晋国可以高调一些,在汉国就只能作为私人会馆。”
程宗扬一怔,不由品味起他话中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这话很深。
说话间,马车出了上津门,随即驶向渡口。一条舫船已经在码头等候,马车
直接驶上甲板,然后船工解开缆绳,沿着洛水顺流而下。
【第二十九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