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2 / 2)

六朝云龙吟 弄玉,龙璇 6270 字 1个月前

「还是立储!富平侯虽然嚣张了些,但只是失礼不谨,斥责几句让他向江都

王赔罪也就是了,吕雉却借题发挥,直接赐死,这是刚除掉刘丹,又防着刘建啊

……」

富平侯如果因此自尽,天子最怨恨的未必是太后,而是入宫哭诉的江都王。

刘建作为江都王太子,想入继大统,天子头一个不会答应。太后此举看似草率,

其实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天子亲信,也堵死了刘建入嗣的可能。

程宗扬绕室走了几步,

「成光的事,你怎么看?」

「依属下之见,主公的担忧多半实有其事。」

「我只是感觉,有理由吗?」

「属下是反推。」秦桧道:

「属下都能看出汉国的关键在於天子无后,以剑玉姬之智,岂会不及於此?」

是啊,程宗扬可以骂剑玉姬卑鄙下流,甚至可以说她是个淫妇、贱人,可从

来不敢轻视她的智商。黑魔海在汉国暗中经营多年,对眼下的局面怎么会没有准

备?不显山不露水,用御姬奴暗中布局,在众人全无察觉的情形下占尽先机,正

是剑玉姬的惯用手法。可以想像,假如自己不是见到成光,又起了疑心,也许等

刘建继位,自己还蒙在鼓里。

「这么说来,剑玉姬也在储君身上押宝,但她押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刘丹以外,刘建确实最有可能。」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太后随手一击,却坏了剑玉姬的大计?」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吕雉与剑玉姬对上,这两

个女人谁胜谁负?

「有意思。」程宗扬道:

「让她们两个斗一场,咱们先在旁边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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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太后赐来的短剑,刘骜犹如天崩地裂,再顾不上游猎,连夜返回洛都,

求见太后。

吕雉对刘骜虽然严厉,但很多事上还是顺着他的心思。当初天子一意立赵飞

燕为后,太后虽然不悦,终究也没有多作阻拦。这一次吕雉却是毫不宽纵,天子

捧着她赐下的短剑苦求不已,吕雉不仅没有收回成命,反而又接连赐下白绫和鸩

酒。

富平侯这下可傻了眼。自尽他当然不肯,入宫请罪他又不敢——万一被太后

下令杖杀,连天子都拦不住。

「所以他就求到公公头上了?」

「富平侯终究是年轻,被太后一吓,就乱了分寸。」徐璜说着翘起唇角。显

然是因为富平侯求到自己头上而得意——看他的笑容,恐怕还在中间大大捞了一

笔。

「徐公公是什么主意?难道公公亲自出面去求太后?」话虽这样说,可程宗

扬一点都不信。连天子求情都没用,太后凭什么给一个奴才面子?

徐璜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然不是。就是找个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

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胡夫人吗?」

徐璜一怔,

「你知道胡情?」

「只是听说过。跟太后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嘛。」

徐璜叹了口气,

「要能找到她的门路倒也好了。」

「那公公准备找谁?」

徐璜笑眯眯道:

「颖阳侯为人宽厚,有仁者之心。」

徐璜竟然想到找吕不疑的门路?

程宗扬忽然有些同情起徐璜来。如果别的事,找吕不疑也许是一着妙棋,但

他显然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事关立储,再深的交情也没有情面可讲,何况徐

璜身为天子家奴,跟那些外戚交情能有多深呢?

说完闲话,徐璜提起正事,

「那些欠条……」

「公公放心!」程宗扬拍着胸脯道:

「蔡常侍已经说了,欠各位的钱,月底全部还清!」

徐璜眉开眼笑,

「若是还钱那便不急了——多拿几个利钱也是好的。」

程宗扬听罢当时就无语了。徐公公也算是自己人,可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怪不得蔡敬仲感叹:这种人,不坑都亏得慌,半夜想起来都得后悔。

徐璜心情极好。富平侯为了保命,大把大把的钱铢拿出来,到处找门路。他

私下跟左悺商量过,都觉得这一铺做得。颖阳侯是太后亲弟弟,在洛都的名声也

不坏。自己派几个能说会道的亲信,拿擅杀贵人,有伤太后令誉之类的借口危言

耸听一番,说不定花不了几个钱就能挑动颖阳侯出面。到时富平侯拿出来的买命

钱,自己和左悺一人一半……想想都快活!

徐璜正想着,一眼瞥见外面有人探头探脑。他笑吟吟挥手,

「你手下那个大个子来了,去吧。」

程宗扬出门,敖润连忙过来,

「冯大法让人捎信,说有客人来访。」

「还是上次那个?」程宗扬有些好奇,

「是谁?」

敖润道:

「是个经商的,姓程名郑。说是主公旧识。」

程宗扬恍然道:

「原来是他。奇怪……」

程郑与自己虽是旧识,但只有一面之交,而且还是在游冶台那种地方,没想

到他竟然上了心,不仅屡次登门拜访,还送上厚礼。就算自己当了官,可大行令

这种跟商贾完全不沾边的官职,也不至於会被人看在眼中。

程宗扬心下纳闷,想了想,还是与敖润一同回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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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郑还是老样子,满面春风,未语先笑,手中还捧了个匣子。

程宗扬笑道:

「原来是程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程郑笑嘻嘻道:

「这次哥哥是有事来求贤弟,自然要依足礼数。」

「程兄这么说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愚兄是有件事要给贤弟说合说合……」程郑笑眯眯道:

「他们想让我来解释一下,当日是他们认错了人,非是有意为之。误会,都

是误会。」

程宗扬吃惊地抬起眼,良久才试探道:

「龙宸?」

程郑叹了口气,

「愚兄的生意大半在晴州,他们找到我,我也不敢推辞,只能厚着脸皮来找

贤弟。」

「是他们说的,他们认错人了?还是程兄自己猜的?」

「是他们的原话。」

「那他们劫走的钱呢?也是误会吗?」

程郑笑嘻嘻道:

「贤弟误会了。钱铢的事跟他们没关系,这完全是误会。我敢保证,那些钱

铢跟他们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们的意思是准备赔偿我的损失吗?」

「这个……」程郑看了眼旁边的冯源。

冯源知趣,立刻起身道:

「我去外面看看。」

等冯源离开,程郑这才开口道:

「宗扬贤弟,这事跟我毫无关系,他们怎么说,我原话告诉你,是真是假,

贤弟自己忖度。但据我所知,他们行事虽然肆无忌惮,但从不虚言诳骗。这些事

说说就罢,反正我把话传到了。我来找贤弟,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龙宸死了一堆人,不但没有展开报复,反而找了个商

人过来,说他们认错人了,那天发生的事全是误会——钱铢不是他们劫的,行动

的目标也不是自己,至於死掉的人,压根没提,就当白死了——他们以为他们是

蔡敬仲吗?眼都不眨就想忽悠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程宗扬才回过神来,

「什么私事?」

程郑叹道:

「老哥我如今遇到了难关,就盼着贤弟能拉一把。」

程郑的难关说来也很简单。近日洛都大案频发,先是钦犯逃狱,接着是赵王

谋逆,闹得满城风雨,其中最倒霉的一批,要算是来自晴州的商人了。他们好端

端作着生意,却莫名其妙被执金吾闯上门来,只要是晴州商人开的店铺,全部查

封。而且至今没有给任何说法,为什么封?怎么处置?什么时候开?什么说法都

没有。

晴州商人在六朝经商,为避免地方官府欺压,自己设有商会,负责摆平各方

面的关系,而且晴州商人自己的触角也极为灵敏,上至王侯,下至百姓,都有他

们的消息来源,可这一回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内情。

事到如今,晴州商会也知道事情大了。程郑更是着急,他一批货物被挡在洛

水码头,不许上岸,每一天都在往水里扔金铢,连响都听不见。他也没有隐瞒,

坦白说自己把能找的关系都找遍了。这边还是来得少的,有些关系熟的,去得更

多,可人人都说不出个眉目来,急得程郑一天三趟往商会跑。

商会的人心里也没底,只能拿话安抚众人,慢慢以拖待变。昨日又去时,遇

到几个同病相怜的商贾,闲谈中程郑一来二去提到自己和步广里地陷那家有点来

往,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互通有无。谁知一出门就被人请到旁边的酒肆,然后有

人说了一番话,让他原样带到。

程郑在晴州打滚多年,自然知道哪些人惹不起,小心应了下来。程宗扬昨日

去了上林苑,又等了一天才赶紧上门。

「那边的事,我也就知道个影子。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把话带

到,不得罪他们也就是了。要紧的还是那批货,还请贤弟帮帮忙。」

程宗扬沉吟片刻,自己虽然挂着官职,骨子里还是商人,自然能理解程郑等

人的心情。他从徐璜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查封晴州店铺是太后的旨意——但也仅

此而已,至於缘由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想来程郑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知道的也差

不多,都弄不清这里面的关键在何处。

程宗扬缓缓道:

「程兄,这事我只听过一点风声。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那边我也说不话

——只怕天子也不好张口。」

说到这里,程宗扬把话已经说明白了,程郑焉能不懂?既然连天子都不好张

口,那就只有太后了。

听到程宗扬这样说,程郑反而笑了起来,

「其中的利害,愚兄也知道一二。贤弟放心,我程郑做事,断不会让别人为

难,游说宫里,解禁店铺这种事,我想都没敢想。」

程宗扬听得好奇,

「既然程兄不是为解封店铺,那会有什么事?」

程郑把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推到程宗扬面前,

「愚兄想把一些产业寄到贤弟名下。」

程宗扬看着那只木匣,半晌才微微一笑,

「程兄有高枝不攀,何苦就我这低枝呢?」

程郑一怔,

「贤弟何出此言?」

程宗扬把木匣扫到一边,

「大家不妨摊开说吧。程兄是吕氏门客,听说拜在襄邑侯门下。当初还请了

晴州干黑活的,打听过我的底细。大家萍水相逢,突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你说

我该怎么想?」

程郑手指下意识地敲着几案,良久忽然起身,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夹衣,

然后用随身的短刀拆开夹衣一角,抽出一张薄薄的羊皮。

程宗扬接过摊开,心口顿时一阵剧震。那张羊皮上印着一副肖像,正是用影

月宗水镜秘术留下的影痕。羊皮上是一位略显憔悴的文士,他面带微笑,双目中

却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一如战士走向沙场的决然和视死如生。

看着羊皮上那张微笑的面孔,程宗扬恍忽中仿佛回到那个长戈如林的战场。

惊天的战鼓响彻草原,食不裹腹的六朝精锐与兽蛮和罗马军团浴血而战。漫天的

箭矢,驰骋的战车,如雪的刀林,纵横的投枪,狂舞的战斧,坠落的鹰帜……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一切,直到此刻,所有的记忆都鲜活起来,

他仿佛闻到战场中的血腥气息,听到那些军士们慷慨赴死的战歌,看到那个在万

军丛中显得有些单薄的文士身影……

程宗扬轻轻抚摸着羊皮上的人像,在心里低语道:文参军,好久不见了……

忽然他眼眶一热,久违的泪水奔涌而出,一滴滴落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