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尉?」
程宗扬一怔,然后跳起来,「彪子!怎么这么快!」
易彪大步进来,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团直属营中尉易彪,见过程少校!」
易彪本来就是北府兵精锐,在江州战场磨练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一个飞跃,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战刀,锋芒毕露。
秦桧笑道:「原算着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但易兄弟昼夜兼程,一个多月的路程只用了十几天。单看这份速度,便是实打实的精兵!」
程宗扬还未开口,就听到冯源扯着喉咙道:「程头儿!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抬头,不由喜出望外,「老匡!你也来了!」
匡仲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式,稽首道:「无量天尊!」
程宗扬笑骂道:「你就少给我装神弄鬼吧!」
程宗扬拉着两人坐下,「虽然有清浦帮忙传讯,但山水相隔,每次也许说不了几句话,赶紧给大伙说说江州这些天的情形。」
「是!」
易彪清了清喉咙,与匡仲玉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靠着最后一战抢来的辎重,大捞了一把,。但这些物资变卖却成了麻烦。云家与江州断绝往来,至今余波未消。由於围城数月,城中房舍残破,当初赶到宁州的人口如果回迁,粮食、住房用的建材都要靠商贾往来运送。
除此之外,雇佣兵佣金的结算,民夫的遣散费用,各家部曲的赏金,战殁者的抚恤……善后事宜样样都要钱。只靠江宁两州的小商户,根本是杯水车薪。因为云氏商会态度决绝地拒绝交易,让孟老大都有些傻眼,如今大营几位当家都为此头痛。
这事程宗扬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好对众人吐苦水。他好说歹说,拍胸口保证云家的事由自己一手摆平,终於劝住孟老大不让小狐狸去云家提亲。可想说服云家谈何容易?吴三桂跑了趟建康无功而返,敖润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自己甚至拉下脸面,请石超和桓歆帮忙,通过晋国世家查找云如瑶的下落,结果这些在晋国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也白忙一场。
云家那位小姐连同内宅当时的奴婢、护院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云苍峰自从与星月湖大营翻脸之后,他同样消失无踪,剩下云栖峰和云秀峰两位爷,脸一个比一个拉长,程宗扬远在临安,对云家的态度根本无计可施,想磕头认罪都摸不到门路。
按理说,自己应该放下一切,赶到建康与云家开诚布公地说明上事,可自己手边的事,哪一件是能轻易放下的?
接着匡仲玉说起营中事务,程宗扬只好打起精神,把云家的事放到一旁。
如今星月湖大营包括各部直属营在内,分成三团九营。原本的一营、六营和新组建的直属营成为程宗扬的嫡系。战后各营人员全部补齐,军官却缺员不少。
直属营现在有两名中尉连长:吴战威、易彪,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敖润的,但少尉只从新加入的军士中提拔了两名,尚缺七名。
一营原本三名上尉连长仅剩下臧修,谢艺殒身南荒,程宗扬在外奔走,老臧作为资深上尉,当仁不让地代理营务。好在他手下臂助不少,战后鲁子印晋升为上尉,再加上吴三桂被授予中尉衔调入一营,算是补齐了三名连长。
吴三桂由直属营调入一营,是程宗扬反覆权衡的结果,如果自己带来的手下全部盘据在直属营,与星月湖旧部的泾渭分明,不仅新旧融合成了一纸空谈,也辜负了孟老大着力扶植自己的一番心思。但融合不可能直接把人员打乱重组,只能一步一步来,通过充分的交流,把误解降到最低。吴三桂精通世故,在这方面无疑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好人选。
六营双雄杜元胜和苏骁战绩彪炳,萧遥逸卸职,杜元胜毫无悬念地出面代理营务。但六营先后经历大草原之战和江州之战,营中人员几乎换了一遍,损失最大。因此程宗扬在补充人员时,也更倾向於六营,优先程度还在自己的直属营之上。
其他两个团中,自崔茂四营、王韬五营以及侯玄直属营组成的二团实力最为强劲,如今是星月湖大营的主力,承担着江州防御的重住。
至於三团,三位营长孟非卿、斯明信和卢景全部放权,把军务都交给月霜。
孟老大着力培养月丫头,也在预料之中,但一下把整个团都交给她,还是让程宗扬吓了一跳。以月丫头暴力的性格,突然间多了这么一大批慓悍的打手,危险系数急剧蹿升,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
匡仲玉捋着胡须道:「月少校组建了一支女营,部下便是那些荆溪蛮女。」
「不是吧!」
程宗扬叫道:「月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於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裤子弟只在城上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临安,盘江的程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公子,带上各家的奴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下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干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
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须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両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云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后的两大要务。云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肯,才分成两路。」
月丫头若与那帮纨裤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裤团都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后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少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但一直没有碰面。林冲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冲治好伤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
易彪对金兀术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只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干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就跟啃窝头似的!一只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术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术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
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
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干什好事了?」
「江州打到后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少校救急的。」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
匡仲至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后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纺,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
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嫂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相!多子多福……」
「喂喂,」
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干?况且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法去营救王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干,就不怕你家娘子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庞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都没多少人是他们夫妻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