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佳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一边殷勤地帮他推
开门。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楼梯,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后关上,将大厅的喧闹
隔在楼下。踏上二楼,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
「苏爷好。」随着一声娇脆的招呼,香风扑面,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
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那两名女子梳着盘髻,容貌娇媚,虽然
是冬季,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圆形的立领束着粉颈,浅红色的丝绸紧贴着
肌肤,勾勒出胴体凸凹起伏的曲线,衣物在臀侧开了缝,随着她们的步伐,雪白
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下面的女服务生穿着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很吃
了一惊,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而且是改造过的短旗袍。长度只到大
腿中间,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这样穿越时代的衣着,真不知道是岳鸟人
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还是橡树瓦原老板的功劳。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窍腰,笑道:「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心伺候
着。」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公子好面熟呢,不知道如何称呼?」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笑道:「我
姓程,只是个小商人。」
「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呢,」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能
看苏爷看重,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
说话间,两女打开门,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靠
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平常可以充当桌子。台
中树着一根银亮的柱子,旁边放着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这种格局的房间自己
曾在建康见过,没想到又在临安重逢。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着两
位客人的手臂,莺莺燕燕地说着话,另外有穿着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
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
小女仆将一只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然后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便看
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
这面水镜的质量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镜面光滑,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
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水镜一出现,程宗扬就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苏佳朴笑道:
「不用担心,这里水镜术都是单面的,只有此处可见。」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笑道:「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
「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苏佳朴道:「如
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程宗扬四处打量着说道:「这是苏老板的私
人包厢?」
「不错。」苏佳朴道:「苏某别无所好,只是对蹴鞠情有独锺。在鞠场看球
太过拥挤,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苏某
便花重金包了下来。」
旁边的女子笑道:「莫说这处包厢,便是我们姊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
程宗扬笑道:「两位佳人价比黄金,苏老板这鞠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
女子半是幽怨半是调笑地说道:「客官不知晓的,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一
有鞠赛,便把我们姊妹丢在脑后。」
苏佳朴哈哈一笑,「蹴鞠之妙,有过於声色。这是娇儿,这是桂儿。程兄不
必客气,在此地尽管随意!」
娇儿道:「程爷要用点什么酒呢?」
程宗扬道:「就蛇麻酒好了。」
桂儿娇笑道:「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
「程兄也喜欢蛇麻酒?」苏佳朴露出几分兴趣。
「烈酒伤身,便是这种淡酒才好。」
「好好好!」苏佳朴大喜过望,「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桂儿!将某放在这
里的东西拿来!」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只精致的木匣,打开,从匣中取出两支棕褐色的物体,
然后坐回两人旁边。
苏佳朴笑道:「程兄可用过此物?」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弯下腰,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
物一端,在香炉内轻吸着,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识!」苏佳朴意兴高涨,「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
每支售价五十枚银铢!程兄来尝尝。」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支,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味道
醇香,一口吸下,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
苏佳朴抚掌道:「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苏佳朴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扬呼了
口气,然后举杯与苏佳朴一碰,一饮而尽。
苏佳朴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脸色就微微有些发红,他抽了口雪茄,
然后说道:「程兄方才的阵型之说,令愚兄豁然开朗。六朝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
多,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齐云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艺并
不见得稳胜,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其中原委耐人寻味。有人说齐云社
以兵法入鞠赛,虽然言之凿凿,总不免胶柱鼓瑟,过於牵强,哪里有程兄的阵型
之说明白易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程兄不欲深谈,此地仅你我两人,不知程
兄能否一吐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听!」
程宗扬道:「不瞒老哥,我其实对蹴鞠不怎么在行。」
苏佳朴道:「程兄不必谦虚。来!先干一杯!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型的之
说。」
又一杯蛇麻酒下肚,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怀,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这
会儿见苏佳朴问得殷切,心里也不免跃跃欲试,问道:「这里有棋子吗?」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摆出阵型。
「这场比赛,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
下,但缺乏配合。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
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但只看到球
在副挟身上,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置。因此虽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
有副挟一人。」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
攻,不去靠近副挟,而是在侧面先卡住鞠球落点的位置,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
传球,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只需一脚传球,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
苏佳朴道:「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
「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那副
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
会变,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型,只要分清三条线
的职守,左右杆网负责后场,四名散立负责中场,组织进攻,球头、正挟、副挟
在前场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
程宗扬投下棋子,「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
进攻,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发展到依靠
整体攻守配合,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后,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围
绕球星制定战术,各种阵型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
艺虽然超群,鞠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但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齐云社以兵
法入鞠赛,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不过因为太固执於附会兵法,造成蹴鞠战
术理论的纷纭琐碎。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顶多算个伪球迷,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橡树瓦原主人
所处的时代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更多依赖於明星级鞠手的表现,再好的理论
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
期,再晚一步,也许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早一步,或许
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样生不逢时,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他的理论。他的阵型说
在此时出现,旁人也就罢了,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一听之下,立即意
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一边抽着雪茄,
一边看着鞠赛,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程宗扬也狠狠
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程宗扬发现,这个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而
且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型变化,他一听之
后就能举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几次说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
都要追问为什么把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可以说是宾主
尽欢。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包厢内没有掌灯,只有水镜中光影不住变幻,映出室
内缭绕的烟雾。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裸露着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怀
中殷勤服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
人的体香,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比赛,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
的错觉--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气息。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还有一堆的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做。程宗扬拖了又
拖,终於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苏佳朴更是不舍,几次三番的挽留,最后见程宗扬执意要走,只好执着他的
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日与小兄弟一晤,如闻空谷足音,得
逢千载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论,令余相见恨晚!愚兄无以为报,只要程兄在临安
一日,尽管来橡树瓦看球,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账上!」
程宗扬笑道:「多谢苏兄!异日有闲,定当与兄台共赏鞠赛!」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搂住程宗扬的肩膀,挤
了挤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见此间妙处。他日再来,一定要尝尝这对
娇娃--娇儿、桂儿!听到了吗?程兄下次再来,便让他用了你们!」
两女羞答答道:「是。」
程宗扬大笑道:「苏兄够爽快!」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苏佳朴道:「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此包
厢当与程兄共享之!」
两人又流连多时,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回到大厅,秦桧远远给他使了个
眼色,表示情报已经到手。
程宗扬带着秦桧、俞子元、金兀术离开橡树瓦,登上马车。秦桧递来一颗蜡
丸,「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说有人给他十文钱,让他将这颗蜡丸送
到订好的桌上。」
程宗扬握住蜡丸,对俞子元道:「你说岳鸟……呃,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
常来橡树瓦,是不是他里面有个包厢?」
俞子元道:「属下只是作为岳帅的亲卫来过几趟。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
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没有。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大概就是岳帅当年常去的。」程宗扬一边
说,一边捏碎蜡丸,拿出里面的书信。
秦桧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见,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