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宅邸两人来过,只不过当日跃入时,迎面撞上一群蹲着吃饽饽的光头,这次触目所及,没有了趾高气昂要跟自己辩经的信永方丈,只有遍地屍骸。
独孤谓倒抽了口凉气,“浑府这是……被人灭门了?”
铁中宝露头看了一眼,也不禁龇牙,“太狠了吧?一家老小都不放过?”
杜泉跃上墙头,蹲身扫视一圈,说道:“浑家三代高官,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富户。多半是被贼人盯上,趁乱杀人越货。”
独孤谓摇头道:“未必是贼人下的手。”
铁中宝道:“为啥?”
“你看,浑家的家主双手反绑,咽喉中刀,蜷膝倒卧,并无挣扎痕迹。显然是被人捆绑带至此处,然后按住肩膀,引颈就戮。”
独孤谓指点着说道:“其他人等也是一般,周围的仆役,伤势多在后颈、后腰等处,应该是见主人被杀,仓皇逃奔,被人追上砍杀。若是被贼人破门抢掠,岂会如此?”
童贯也凑出头来,小声道:“难道是被官军灭的门?”
“不好说。”独孤谓道:“但若是官军奉命而来,应该会将其下狱,严加拷掠。行事如此仓促,倒像是私下所为。当然,也不排除贼人冒充官军,将其诱骗至此,再行杀戮。”
铁中宝道:“劫财就劫财,用得着把人都杀了吗?”
“老铁这话正说到断案的根本了。”独孤谓道:“凶手灭门的动机,究竟是劫财,还是另有其因?”
童贯道:“不是为财,难道还有别的缘故?”
程宗扬开口道:“浑家跟窥基有关连?”
信永等人当日断不会无缘无故躲在这里,还连饽饽都吃上了,杜泉道:“浑家这位家主,是窥基的记名弟子。”
童贯眼珠一转,“下手的是熟人!怕事后被揭穿,才要灭口!”
“哎,这位小公公,很机敏啊。”铁中宝道:“独孤郎,你能看得出来是谁干的不?”
独孤谓摇了摇头,“这哪里看得出来?除非过去仔细察验,找找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了。这种大案,真要查肯定能多少查出来些线索,只是没了苦主,未必有人去管。”
说着他心里泛起一丝酸辛,若论查案,六扇门的泉捕头比自己高明十倍,可惜伊人行迹全无,生死难测。
程宗扬凝视良久,然后冷冷道:“活该。”
浑家既然与窥基勾结,当日的血债,自然少不得他们一份,自己不报复回去就是好的,难道还要替他们找出凶手,讨个公道?
“不管了,走。”
众人离开浑宅,程宗扬折而向西。
独孤谓提醒道:“咱们那天没去过西边。”
“知道。”程宗扬道:“我去一趟上清观。”
独孤谓挠头不解,还是策马跟上。
上清观同样大门紧闭,此处是道门重地,倒没有贼寇过来骚扰。
童贯上前叩了叩门,尖着嗓子道:“汉国辅政大臣,宋国户部侍郎,佩汉宋两国使印,舞阳侯亲临造访!尔等速速启门相迎!”
院中的楼观上有人张望了一眼,随即观门大开,几名道士出来迎接。
程宗扬下马道:“我与赵道长相识已久,听说道长受了伤,过来探望。”
一名长须的道人稽首施礼,“有劳程侯探问,请进。”
程宗扬一边走一边随口攀谈道:“道长是长青宗门下?”
“不敢。贫道谭长元,出自太乙真宗。”
“哦?”程宗扬看了他一眼,“是哪位教御门下?”
“林之澜林教御。”
蔺采泉继任掌教之后,太乙真宗出奇的低调。尤其是这回秋少君升为教御的大典,太乙真宗在各处的门人都应召返回龙池,没想到在这里还遇上一个。
自己跟太乙真宗打过的交道何止一二?只不过跟自己来往的都是王哲、蔺采泉、秋少君,当然还有卓云君这样的高层,寻常门人全然不知自己与太乙真宗的渊源,只当自己是远来的贵客。
程宗扬没有露出什么异样,“赵道长伤势如何?”
“归真师兄被那些妖僧诡术所伤,眼下还在昏迷。”
“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打扰了。独孤郎,取些礼物来。”
几名道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这是弄得哪一出?待见他脚步不停地径直去了后院,才略微有些头绪。
“燕仙师。”
程宗扬不过是打着探望赵归真的幌子来见燕姣然,他拱了拱手,“昨日宫中变故,可有扰到仙师?”
“有。”燕姣然用丝带扎紧袖口,正将调好的药膏揉成一枚枚龙眼大小的丸子,“昨日我原本应约往宫中,给贤妃诊脉,听闻事变,却是耽误了。”
程宗扬猝不及防,杨妃需要诊脉?诊什么脉?
燕姣然用一方雪白的巾帕抹净手指,“陛下尚无子嗣,难免挂怀。”
原来如此,李昂现在倒是不需要忧心子嗣了,毕竟老婆都没了……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城中乱象丛生,仙师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正好程侯亲自过来。这些宁心丸用花蜜炼制,最能滋阴安神,养血补气,禆益不足,程侯不妨带些回去。”
这是专门给赵飞燕准备的吧?程宗扬大包大揽,“有多少?我全要了!”
燕姣然莞尔一笑,“承惠,一枚金铢一丸,共计二百四十丸。”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便宜呢。”
一枚药丸两千铜铢,狮子大开口啊。
燕姣然笑道:“今冬酷寒,我有意备些药材,预防开春之后出现瘟疫。只是囊中乏金,只好将主意打到程侯头上,还请程侯莫怪。”
燕仙师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当是给赵飞燕肚子里面自己那个未出生的孩儿积福吧。
“做慈善这种好事,程某责无旁贷!这样吧,劳驾燕仙师给我备一千丸的,回头我让人把钱送来。”
燕姣然合掌施礼,“我代城中病幼,多谢程侯仁心。钱铢先不必送,待药丸炼好之后,我当亲手奉至府中。”
“燕仙师太客气了。”程宗扬这才说出来意,“惊理还好吗?”
惊理脸色虽然还有些发白,但比自己想像中的惨淡气色好了许多。光明观堂的医术果然够强,断肢这种手术都处理得干净利落。
“主子。”惊理坐起身。
“别动。”程宗扬按住她的肩膀,然后朝她左腕看去。
惊理左腕光秃秃的,只剩下一圈仔细包扎好的纱布,再看不到手掌的痕迹,突兀得让人心痛。
惊理试图藏起断腕,被程宗扬小心拉住肘弯,“还痛吗?”
“不,不痛的。”惊理说着眼圈一红,“对不起主子,奴婢,奴婢已经是个废人……”
“说的什么话?”程宗扬道:“要不是你,被咬中的就是我了。”
程宗扬拉起她的手臂,在她断腕上一吻,笑道:“包得还挺好看。”
惊理破涕为笑,“好丑……”
“谁说的?有种特别的美,叫残缺美。有人就是喜欢这种的。”
燕姣然深深看了他一眼。
惊理唇角挑起,仿佛噙了蜜糖一样,“主子也喜欢吗?”
“呃……我可以欣赏。”程宗扬道:“我的女人,怎么样都是美的。”
惊理垂下泪来,“我还怕主子不要我了……”
“想什么呢?进了我程家的门,生是我程家的人,死是我程家的鬼!想跑?没门儿!”
程宗扬将她断腕贴在脸侧,笑道:“我小时候玩海盗游戏,把手藏在袖子里面,扎紧袖口,上面套个杯子,想像自己是一个手腕上装着钩子的海盗船长,带着手下纵横四海……”
惊理静静听着,脸颊越来越红,唇瓣娇艳欲滴,整个人都仿佛活过来一样,与方才苍白惨淡的气色迥然相异。
“小心。”燕姣然打断他们,“病人还需要休养。当心气血波动。”
程宗扬放开惊理,“你好好养着,不用担心家里。你紫妈妈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是,主子。”惊理依依不舍地应下。
燕姣然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道:“程侯出过海吗?”
“很可惜,还没有。”程宗扬道:“但听我内人说过海上的风云。”
“云家那位大小姐吗?”燕姣然微微一笑,“程侯是有福之人。”
“借仙师吉言。”程宗扬试探道:“我听小……乐姑娘说过,贵门与黑魔海有大比之约?”
燕姣然道:“程侯为何问及此事?”
“呵呵,”程宗扬干笑道:“我有点担心乐姑娘……”
燕姣然莞尔道:“明珠若想去,尚需一番努力。”
这就是说小香瓜修为不够,去了也是白送,看来光明观堂的人选八成还得落在潘姊儿身上。
“定好时间了吗?”